☆、凤舞鸾歌(七)
西雨宫,单单是这名字听起来,就分外的寥落。
祁妃在这西雨宫待了数日,如同从云端跌到了地上。即使封位还没有变,宫里的哪个不知道她是谋害锦答应的子嗣而被贬到了此处。囚禁冷宫里,雪中送炭的人从来没有,倒是有不少急急忙忙赶来落井下石的人。就连地位卑下的宫人们,也敢对她不敬怠慢。毕竟这后宫里进了如此地方,一辈子便也就如此了。
祁妃很明白,之所以自己没有被夺取封号,降了位份,只是看在了三皇子的面子上。可笑可叹她以前盼着宋斐来萃玉宫盼不到,总觉得萃玉宫里冷清,现如今才算是真真正正尝到了什么叫做冷清。
思及李妃,那也真真是好手段,祁妃没有想到她能抓住这样一个机会,给自己猝不及防的一击。况且又沾上了污蔑易弦的恶名,宋斐肯定会对自己失望透顶。想着这些令人心魂苍凉的事情,祁妃呆呆地坐在一张陈旧的桌子边,双眼无神地看着桌上那壶冷透的茶。
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所希望的,从来都没有成真过。往后,大概更不可能了。粗茶淡饭尚在其次,祁妃真真难熬的,是心里透上来的绝望。宋斐根本不信她,在宋斐眼里,她祁曼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后宫女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紧要关头,所谓的信任交心,这些从来不会发生在宋斐和她身上。
可是,为何,她心里渐渐漫上了一丝丝的恨意,萦绕不绝。是恨痴情空付,还是恨真心被踏?
祁妃就这样坐着,直到泪水再次滑出眼眶。
易弦并没有兴师动众,她只是带着素兰,又吩咐她寻些祁妃需要的事物。一主一仆二人赶往西雨宫。
一路无话。
到了西雨宫,宫门外守卫的小太监见是易弦要进去,自然不会多加阻拦。其中一人迎上来笑嘻嘻道,“弦妃娘娘大驾光临,奴才们自然不敢拦着不让进。只是娘娘心慈之人,也当体谅奴才们的不便之处,莫要在里面待得太久才是。”
“本宫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易弦和颜悦色,说完扭头看看素兰。
素兰会意,连忙掏出一把金瓜子,分给了几个小太监。几个小太监喜形于色,连连谢让易弦和素兰。
随后二人迈入西雨宫。一进院子,易弦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愧是冷宫,破败之余,就是铺天盖地的萧瑟冰冷之感。此处宫殿,比起易弦开始所在的那处,还要清冷几分。
易弦快步走近,推开门进去。正好看到祁妃坐在桌边,似乎已经陷入沉睡。她脸上泪痕犹在,容颜显得苍老了不好。易弦也不惊动她,只是轻手轻脚坐在了另一边,静静看着祁妃。
祁妃沉睡未久,这些细微的扰动还是惊醒了她。她睁开眼睛,易弦一张妍丽的面容就突兀地撞入视。祁妃眼神迷茫,过了片刻才好像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她冷冷说道,“弦妃娘娘大驾光临,可是要来看本宫的笑话?看够了没有,可以出去了!”
易弦道,“姐姐,妹妹怎么会来看你的笑话。姐姐在这里受苦,妹妹我心里也是不好过的很。所以今日特意来探望姐姐,也是关心之意。
祁妃冷哼一声,“何必如此假惺惺的!本宫落到这个境地,是本宫不察,不用弦妃娘娘痛心疾首。”
“妹妹不妨实话实说,今日前来,一是为了探望姐姐,二就是想问问姐姐……”易弦正襟危坐,说道,“那日究竟是谁?要对你我二人下手?”
祁妃被易弦说得一愣,她微微瞪大眼睛,看着易弦,似乎是不敢相信易弦话里的意思。
“妹妹是知道姐姐万万不会对锦答应下手的,这等蠢事怎会是姐姐这般精明之人能够做出来的?而妹妹也知道,那日的小丫鬟一定是旁人指使。先是向妹妹我发难,若是成了,姐姐也脱不了干系,正好一箭双雕。若是不成,反正也能脱姐姐下水。心思缜密,手段阴毒,妹妹只想问问姐姐,这人到底是谁,姐姐心里可否有数?”易弦徐徐道来。
“没想到妹妹倒是聪明之人。我祁曼再嫉恨锦答应,又怎么会在自己的宫内明目张胆谋害她?我还没有那么蠢!”祁妃道,“可偏偏皇上……”思及那日宋斐所言所为,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宋斐冰冷的目光伤得鲜血淋漓。
“要妹妹说,姐姐还是太执着了?姐姐对我有些心结,妹妹也是知道的。可皇上还不是将妹妹也打入过冷宫,说宠素锦那贱婢就宠上了天?外人看着妹妹好不风光,可姐姐不妨细细想想,这普天之下,除了江山社稷,又有谁能常驻在皇上那尊贵的心里?今日不是妹妹故意要讥讽姐姐,只是想让姐姐明白,这后宫深苑中,人人都想争宠,人人都想爬得高些。究竟为了什么,姐姐还不明白吗?”
“这吃人的地方,姐姐若还要执著于那一点子情情爱爱,只会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更别说姐姐不是只身一人,还有三皇子。母妃失宠,姐姐就真的笃定皇上见了三皇子不会心有芥蒂吗?”
易弦一席话下来,祁妃心里如滔天巨浪打翻了一般,只因字字句句都说中了她心底里最隐秘的事。但是祁妃面上没有流露分毫,反而岔开话题道,“你不是想知道那背后之人吗?告诉你又有何妨,这必是李妃的手段。我与她争锋数年,最是清楚她的底细。”
“多谢姐姐相告。”易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自然不会多做纠缠。她吩咐素兰把带来的东西留下,向祁妃告辞离去。
祁妃双眼无神,也不在意易弦做了什么。只听到易弦在迈出房门后,突兀地说了一句,“姐姐,只需等数日,就不需在这等破败之所苦熬了。”
“是吗?难道妹妹你要救我出去?”祁妃自言自语道。而后她轻轻一笑,似乎是觉得自己所说太过荒谬。
易弦走后不久,玖春拎着篮子回来。她缓缓走进屋里来,低下头难堪地说道,“娘娘,厨房那些人实在是……”
“宫里人都是如此,惯会逢高踩低。你又何必难过?”祁妃回道。
玖春难过至极,待要再说几句,却瞧见了桌上易弦留下来的东西。她忍不住放下篮子上前一层层解开,待看到里面包裹的东西时,她惊喜地叫出声来,“娘娘,是些金银!咱们来得匆忙,身上没有带多少钱。有了这些做打点,娘娘也不必过得如此辛苦!”
祁妃叹了口气,说道,“也是委屈了你,跟着我这么久了,却要受苦。这些是弦妃娘娘留下的。弦妃这人,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弦妃娘娘来过?”玖春问道。见祁妃点点头,玖春接着问道,“弦妃娘娘来此是来探望娘娘吗?”
“似乎是这样,而且同以往一样,说了些莫名其妙地话。”祁妃将易弦所说的话通通说给玖春,末了声音凄凉道,“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位行事捉摸不定的弦妃,如今还愿意来探探我,甚至雪中送炭……往日里口口声声敬我重我的那位天子,遇上锦答应小产的事,便一意笃定是我害了他的子嗣。是,我祁曼做过很多陷害旁人之事,但我从未想要害人性命。更何况,他难道就不明白,他的孩子我是怎么都不会下手的!”
祁妃说到最后,声嘶力竭,听在玖春耳里,心痛异常。玖春潸潸泪下,忍不住走过来抱住祁妃,“娘娘,奴婢早就劝过,进了这后宫中,少年时那点情愫定要抛开了。多少眼睛看着娘娘,盯着娘娘,恨不得吃了你的血肉。这后宫之道,就只是向上爬。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又有何妨?只要有一天站在了那个别人都不得不低头的位置上,娘娘才能真真正正在后宫立住脚!娘娘,就如弦妃娘娘说的那样,过去执着的那些,可都抛了吧!三皇子就算进了皇子所,可现在也还小,不能没有一个给他撑腰的母妃啊!”
若说易弦的话还只是撬动了祁妃的心思,玖春的话便是完完全全动荡了祁妃的执念。被揭开的痛处伤透了祁妃,也让她清楚地感受到,往日自己所想所求是多么荒谬可笑。祁妃痛到极致,反而笑出声来,“玖春,你放心吧。只要我能从这个地方出去,我定要,定要站上那个位置!从此,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伤我和三皇子分毫!”
玖春听到祁妃这样承诺,眼神瞬间闪动起来。她合了合双眼,终于轻轻回答说,“娘娘这样想,再好不过。奴婢,自会好好为娘娘筹谋这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