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四)
院长听说梁淮则是霍音的丈夫,就对着霍音大加感叹了一番,说是霍音年纪轻轻就嫁了个好男人,还有了孩子和家庭,真是幸福美满了。
霍音什么都没听进去,脑袋里全都是梁淮则的那句话,空荡地在脑袋里回响,就像是新年里敲了一百零八响的钟声,久久不愿散去。
直到院长说,让梁淮则在霍音的宿舍里将就一晚的时候,霍音才猛然清醒过来。结果,等她想出声去寰转这样的窘境的时候,院长早已经走出了门外。
梁慕尧已经恹恹欲睡地躺在了霍音的床上,余下清醒的霍音和梁淮则干站在那里,相顾无言。
过了很久以后,霍音才吞吞吐吐地说:“时间不早了,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嗯。”他表情自然地,像是极为顺理成章的事。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这是霍音在逻辑心理学里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因此,在时下面对梁淮则如此不安的情境下,她连开箱子给他找毛巾的动作都不是那么顺畅。
她翻箱倒柜了很久,直到把原本整齐的行李箱翻成一团乱了之后,她才慌乱地摸出了一块毛巾,递给他:“等会就用这个洗脸吧。”话音刚落下,她又补充道:“这块毛巾是新的,我没用过,你放心好了。”
他淡笑:“没事。”
霍音还蹲在地上,透过宿舍顶上五瓦的钨丝灯遥望他的侧脸,昏黄又深邃,好看得不像话。脑子里忽然就涌上来了一句诗――满身风雨你从海上来。霍音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忽然生了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可明明……她才离开他不到三天。
他脱下外套走进浴室里,霍音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匆喊住他。
“梁淮则……”
“嗯?”他尾音上扬。霍音想,大概是因为他是她爱的人,所以才会连一个转音都那么好听。
她的语气有点生硬:“孤儿院里没有热水,现在才初春,你小心感冒。如果有需要的话……”
“有需要的话,你会抱着我睡?是这样吗?”他难得地朝她开了个玩笑。
霍音吓得头都快低到地底下,却还是坦诚地说:“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烧一壶热水。”
梁淮则只是笑,不说话:“在加拿大的时候,零下十度都洗过冷水澡,这一点不算什么的。”
“那你……上辈子大概是北极熊。”
梁淮则背过身去,走向浴室,没有再说话。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某年某月某日,自诩强悍的他,为了向一个不太信医学的少女证明人体的耐寒性,在零下十度的低温里洗了个冷水澡。结果很丢人的,自诩强悍的他一下子就感冒了。他还记得,那时候她一边给他送姜汤,一边还揶揄他。
――梁淮则,你还真当你上辈子是加拿大的北极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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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淮则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霍音还在趴在桌子上准备明天上课的内容。大概是因为备课太认真了,以致于梁淮则从浴室里走出来的脚步声,她也没能准确无误地听见。
等梁淮则顺利地坐到霍音的旁边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似的抬起了头来。面对他的目光,她习惯性的小心翼翼:“早春洗冷水澡,应该很不习惯吧。”
“没事,以前在加拿大有一段时间交不出燃气费的时候,也经常洗冷水澡。”他眼窝深陷,语气平静到恍若隔世。
霍音放下笔,将手肘支在桌上,单手托腮,一副等他娓娓道来的样子:“没有想到,英明神武的梁先生也会有过交不出水费的日子。”
大概是因为霍音的笑极具感染力,所以梁淮则也微微牵动了唇角:“当年学医家里不允许,就一个人跑去国外读了医学,勤工俭学赚学费。所以,这种交不出燃气费的事情经常有。”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很落魄的事,但说在梁淮则的口气里,却像是一场极富浪漫的事。
“所以当时,她也就跟着你一起洗冷水澡吗?”
梁淮则忽然看向她,笑:“不舍得。”
他抿出一抹笑,不知为何,霍音的心头莫名的荡漾。
他又说:“她洗冷水澡,我舍不得。”
“所以呢?”
“用体温捂热了给她。”
“梁淮则你真是个疯子。”
霍音又说了这句话。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上一次骂他是疯子,是因为梁淮则说,如果可以他要把所有容貌相似白微娆的女人,全都绑在身边。
那时候,霍音的愤怒与无语占了大多数。而现在,霍音更多的是心疼。
漫无目的的心疼。
大概是因为平时狗血的言情肥皂剧看的太多,才会让那一幕幕变得那么清晰可见,就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画面里,白微娆站在洗手台前,手指沾了一点那盆常温的水,默默发呆,她大概是明白了什么,所以才会连眼泪掉在水盆里,都那么轰轰烈烈。
微咸的泪水滴在盆里,划出圆形纹路质地的波浪,婉转而又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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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为了缓解这种莫名的尴尬,霍音故意继续去备课了。梁淮则也不说话,只是静默地拿着霍音刚刚递给她的那块毛巾,擦干湿透的短发。
霍音专心致志地在笔记本上书写着,孤儿院没有现代化的设备,只能用粉笔写写画画了。霍音也不是正统师范学校出来的老师,也不能多教孩子些什么,顶多也就是认个字,算个加减乘除罢了。她向来是个做什么事都要求尽善尽美的人,所以即使是准备这么简单的课,她也要专心致志到把声母和韵母一点点分解,利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孩子们学会。
梁淮则坐在她的身旁,微醺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受,让他的目光温柔了一片。
换行书写的间隙,她额头微动,不经意的动作,令勾勒在耳后的长发悉数落了下来。发丝得了书桌的阻碍,一瞬间就由笔直顺畅,变成了一条优雅而柔美的弧线,类似半屏半开的折扇。
或许是因为情绪使然,又或是梁淮则脑子里的那些回忆作祟。他竟然轻而易举地拿起了桌上的一支铅笔,径直挑起了她的长发。
绿色的绘图铅笔,还没开封削出笔尖,所以他也不怕会伤着她。
撩开她的长发的瞬间,露出了她的侧脸,大概是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那张脸居然在瞬间和白微娆重叠。似乎,在下一秒,她就会像白微娆一样扑在他的怀里,嬉笑怒骂地锤搡着他。
生理性的条件反射,永远无法逆转。因为异动的打扰,霍音下意识地就往动作方向的来源看去。
顺着深绿色的铅笔,一点点上移,直到落到梁淮则的脸上。大概是因为房间太过狭小,以致于让两人的呼吸都开始变得有些不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