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二)
皇帝第二回见东方韵蓉,天家贵女的笑容总有独特的况味。于名分上是一母同胞的两姐弟,却是断断不会有半分的亲近。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大长公主今天是过来替她丈夫王钦谢恩的。昨天在建章宫,她不过是向皇太后抱怨两句丈夫荒唐不上进,又没个正经官职,皇帝就即刻将她丈夫提拔做了宗人令。
“臣在这儿替臣那不堪用的夫君谢过皇上了。”
东方止眼皮微抬,脸上是模模糊糊地浅笑,带着九五之尊独有的孤高,更显出至高无上的况味来。
“王钦很好,长姐若是得空,可改日带他来一叙。”
她瞧皇帝神色笃定,心头尤疑,话在舌尖转过,还没显出声来就咽了进去。她的丈夫她自己清楚,才学样貌都有,本来该是顶顶好的状元苗子,却因为一个说不得的嗜好,险些被王家人扫地出门。
自己的丈夫自己心疼,即使再荒唐不上进,那也是她当初执意要嫁的人;也到底是个良人。
她不知道皇帝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自己与张家的事……她心里千回百转,落在嘴边的却只是一个好字。
好便好罢。姐弟俩也是无话,她不过略坐了坐就借着由头回了府,皇帝也不强留,只再三叮嘱她改日带王钦来叙。她不敢推辞,约定了日子,忐忐忑忑地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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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娘娘的势。”
张云芙略觉得吃惊,但很快就稳住了。嘴角勾起的笑略显出讥诮样子,虞素自然也瞧得分明,却也不动声色。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的分明,皇太后用一个孝字将皇帝压的死死的,公孙展颜入宫势在必行,人意难转圜,就只能借天道。
她一个才从冷宫里出来的,在耳目上如何能与得宠多年的张云芙想必。没有羽翼,想要在建章宫那边做手脚,对她来说实在是天方夜谭。但张云芙却不同。
“皇太后如今病着,不如就借此让太后病的更厉害些,皇上孝顺,到时候再让有心人提上两句,钦天监夜观天象,任她多大的后福,怕也会被抹黑成主刑克的孤星。”
张云芙本来冷着的面,莫名地就勾起了笑容来。
“你可真是什么都敢打算。”
虞素要的可不是这样不明朗的回答。也懒得在这上面缠磨。
“娘娘是答应不答应。”
张云芙此时就有些怯了。也不为别的,太后那是什么样的人,若真被她拿着把柄,赔命都是小的。她这么些年走的不容易,背着皇太后去算计公孙展颜已经是铤而走险的事,如果说这算计里要附带上去谋逆太后,那她可得好好地考量考量了。
虞素有手扶了扶含碧的金钗,上头雕着栩栩如生的雏鸟,眼光正巧打在那雏鸟的喙上,微闪的金光映衬着她脸上的华彩,但若是细瞧,就能看出她眼神里淡淡的不耐烦。
“娘娘竟不问我是怎么出的冷宫?”
虽说不过是在私底下揣度,但张云芙的表情很快就出卖了她,也坐实了虞素的猜想。
“你自然是皇上下旨放出来的。”
“出来之前我可是在冷宫里呆了两天的。娘娘您细想,若不是有皇上的授意,我能活着出来吗?”
是啊!
张云芙像是蓦地想到了什么,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奉太后的命,每一次,御膳房往冷宫给虞贵嫔送膳,饭菜里头都下了足量的砒霜,但虞素还是这么毫发无伤的出来了!莫不是皇上在暗地里庇佑着她?那自己的动作,不都是被皇上瞧在了眼里。
她神情突然就萎顿下来,原以为皇上只是冷了自己,没成想在冷落自个儿的同时,皇上竟是对虞氏越发的看重。
“太后娘娘并非皇上生母,公孙展颜也不过算是半个表妹,这样的身份,封妃有余,但立后的话,怕不是皇上想要的结局。我竟不知道娘娘的心思,娘娘宁愿替太后办差,也不愿意为皇上解忧吗?”
一句话直接戳到了张云芙的心坎里。
“自然了,娘娘与我都晓得,君恩似水,圣上的恩宠是最最不牢靠的,娘娘为此想找太后做靠山,这也没什么错。只是娘娘,太后已经老了。”
虞素拿余光去瞧张云芙。从前不明白不打紧,即使日后也不明白,也与她无关。只是张云芙现在不能糊涂,眼瞧着那张床就要到手,。
“你说吧,要怎么办?”
张云芙松了口,她也跟着松了口气。虽说是宫里人人景仰敬重的太后,在虞素眼里,也不过是个略上得台面的聪明人罢了。不跟聪明人斗,难道还跟蠢人过家家不成?
虞素笑的心满意足。
“娘娘只管找个趁手堪用的人办这趟差。您用点手段,将那人悄悄地记在我名下,也别叫人察觉,到时候即使漏了陷,说出去也是我的人瞒天过海,借您的势犯下这杀头的大祸;合该是我栽赃嫁祸,娘娘您自然也能撇地干净。”
这是筹码。不能说让人家替自己做事还替自己担风险,且不说这仁义不仁义,算计如张云芙,若是不能保证她的安全,怕也不会放开手去趟这浑水。
“你明日过来,咱们好好商议商议。”
这样就是答应了。为了安张云芙的心,虞素应诺后又道:
“如今皇太后病着,且不说这病的是真是假,起码于内宫的事,她的耳目是会有些松懈的。到时候我晚些来,也不带人,这样安全些。”
张云芙脸上没甚表情,只是矜持地点点头。
***
眼瞧着太阳就落了山,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天黑的也早。御前的宫女殷勤地点了灯,小黄门捧着膳牌,烛光勾勒出东方止鬼斧神工般没得挑剔的侧脸,他眼睛里没甚表情,瞧着那些如花朵般好看的名字,微微一晒,道:
“放回去吧。”
那小黄门微微怔了怔。今儿是十月二十九,掖庭里许多水灵灵地妃嫔,大多出身低微,又都是充衣夜者之流,为了挣名分,床/笫间许多下作手段。皇上贪色,虽说每月里只有五六天是给掖庭的妃嫔们留着的,但每到那几日,皇帝都是夜夜笙歌,有时候兴致来了夜御两女也是常有的事。但帝王的闺情不该由着他指点江山,唱了一句诺,缩着脑袋便下去了。
时辰还早。皇帝拿着一本手抄的《道德经》,寻了桌案,顺着椅子坐下来,摇头晃脑地念了许久,惹得何吕一阵赛一阵的乏,却又不敢露出分毫来,免得让圣上瞧了生气。
“你既困了。就先下去歇着吧。”
约摸过了半柱香,皇帝半睁着的眼睛慢慢抬起来,何吕正乏,皇帝一开口,猛地被吓了一个激灵。何吕什么都没想,慌慌张张地就跪下了。
“朕说的是真心话,你且起来。”
皇帝虽未上前扶他,语速却放的很缓慢。何吕噤若寒蝉,这时候也不敢再违拗皇帝,点点头,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皇帝又提醒一句,这才退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