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满面
虞素烦躁的坐起来,对伺候在边上的宫女道:
“待会儿皇上要再来,就说我睡下了。”
她性子执拗,宫女也不敢劝,替她放下了幔帐,点了蜡烛,隐隐绰绰耐人寻味的光景,幔帐的影上映出美人没得挑剔的侧脸。屋里密闭,半点风也透不进来,显出光阴的漫长。
“外头在放烟花,娘娘要不要去瞧瞧?”
舒乐端着粥进来,见幔帐被放下,本来以为她睡了。是那在身边伺候的宫女跟舒乐比划了半天,因她见不到她的脸,也就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得先试了她一句。
“团年宴都散了,哪里还会有人放烟花。”
她不以为意,天可真冷。人人都有自己的家人,自然可以找着由头团聚,但她却不同。越是这样热闹的时候越容易让人觉得凄清,虞素心烦意乱,随便驳了一句,也不管是不是不合常理。
“娘娘,宴还没散呢。”
“没散,没散皇上怎么过来的?”
舒乐本想说皇上是心里有娘娘,又想了想,觉得要是这么说也不见得娘娘会高兴,话到嘴边也改了口,反而道:
“皇上不是惦记娘娘您的病吗?”
舒乐隔得远,也不知道虞素此时会是什么表情,她让那宫女下去了,亲自将粥端过去,娘娘只穿着红色的里衣,头发未梳拢,只是随随便便地散着,因有病容,便显得越发憔悴。
舒乐心里不是滋味,就说:
“娘娘怎么这节骨眼病了呢,今儿娘娘本来该是坐上首的,跟金夫人,那是平起平坐;今日您没过去,听说金夫人连对和妃娘娘都想要隐隐压一头。”
她一味地说些故事吸引她,却仍见她恹恹的,脸上也并无殊色。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想念家人,却又想到那一日虞夫人入宫时候那般飞扬跋扈,便觉得自己的猜想不合情理。
“皇上回去了不曾?”
床顶上是童子嬉莲,她抬头望去,大抵是因为身子虚,抬头看久了眼前发黑,她厌恶这种眩晕感,遂索性闭上眼睛。
舒乐踌躇一会儿,却始终不知道怎么说才会让她高兴。
“回娘娘的话,皇上在茶室里煮茶呢。”
“告诉皇上,让他快回去吧,正经的团年宴,别因为我给搅了。”
舒乐不敢反驳,将粥搁在床边的小台子上,又说:
“娘娘您先吃一点儿,奴婢这就去办。”
舒乐忐忐忑忑地过去,又拉了月白作伴,全须全尾地将虞素的意思说给了东方止听,皇上倒也没发脾气,喜得月白直在心里念佛。
等到了年初一,初雪不化,天却放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太医一早上就过来殷勤侍奉,只说烧退了,又开了剂药。虞素闭眼睛听着,一屋子闹哄哄,等太医走后又安静下来,外头隐约传来几缕梅香,沁人心脾,闻着冷清的很,很符合她的心境。
不过她不喜欢。
她喜欢看百花争艳,或是夏日炎炎。
“舒乐。”
才开口,便发觉说话都艰难。
“娘娘您吩咐。”
“这屋里梅花味太重,焚点香散一散。”
“奴婢晓得了,娘娘您再睡一会儿吧。太医说您烧虽然退了,仍要静养。”
天光被那些泛着紫的幔帐滤得柔和好看,舒乐手脚又快,屋子里的梅香很快尽数消散,换做蜜合。甜的让人想入非非的味道,她让人拿了几本书卷,半躺在床上,背后垫着蜀锦描金的软枕,只是金线到底硬了,这倒让她很想念西洋那种塞满天鹅绒的大枕头。
因着她的病,凤凰殿上下都是静谧的。初一祭天,皇太后昨晚梦魇,皇帝仁孝,顶着风从宣室殿到建章宫,到的时候见和妃还未到,不免责问了一句。后来和妃听人说起,自然惊出一身冷汗。
往日皇帝初一去天坛,早上去,晌午便回,我朝的宗庙与天坛离的倒不很远,但为郑重其事,往日里都是初一祭天,初二祭祖先。
宫中的宗庙是供嫔妃祭拜的,而天坛那边则不同,唯皇上、太后、太上皇、近宗男子可入,皇太后昨日里心神不安,便与皇帝商量,年初一的时候便在宗庙里守上一整晚。皇帝应允。
是故今天一早宫中便锣鼓喧天,皇帝临行前不忘虞素的身子,反复叮嘱人仔细看着凤凰殿,他本来想把何吕留在宫中,却被太后拦住。又估量着这是自己借了这小辈的身子之后头一次往天坛祭天,如今的规矩不同于百年前,几番思量,还是遂了太后的意。
宫中嫔妃皆来相送,东方止见不到想见的人,又因她病着,心里惴惴不安,只盼辰光过得快些,也盼等自己回来,她大病初愈,眉眼飞扬。
等吉时启程,和妃与金夫人相视一笑,脸上尽是大局初定的诡秘与得意;惠昭仪躬身在后,心中惶然;论运气,她比不上儿女双全的金云绸,论靠山,她比不上出身大族的公孙展颜;但她自诩聪明。
天生的,算无遗策的,足够她从小官之女到帝王宠妃的旁人难比量的聪明。只是泼出去的水,说出去的话,惠昭仪突然发觉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虞素吃了点粥,蹉跎一会儿便又觉得困倦。
“娘娘睡了?”
月白蹑手蹑脚的进来,正是要做午膳的时候,虽说主子现在用不得油荤,但因是年初一,她吃不吃是一回事,小厨房做不做却是另外的事。
舒乐点点头,携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虞素做了一个梦。她在梦里身量不高,说话的时候是孩童才有的[音,她隐约明白这是梦,在大殿里跌跌撞撞,也没个宫人来扶,她懊丧的很,巴不得能快些醒过来。
“囡囡。”
这声音很耳熟,耳熟到了让她耳热的程度,她歪过头去,女子站的离她并不远,女子面如满月,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梳着妇人的发髻,神情也有些苍老。
“母后。”
话说出口的那个瞬间,她已经明白了这是个梦。
妇人走过来抱住她,如记忆里一样瘦骨嶙峋,她母后天生异香,骨子里却是个端庄美人,又没有什么心计,是以,她并不兜父亲喜欢。
她很早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