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三 女巫姝岫
唐州是一片大陆,唐州大陆分三十二原,四十八城,五国六十一部。
唐州南北两部相隔甚远,如彼岸花一般花与叶永不相见,南北两部也永远不会同时看到一个星辰。
我是姝岫,唐州南部执掌兴运的女巫,部落里最尊贵的女人。
在唐州,女巫是真神在人间的忠仆,是最接近神的人,也是最可怜的人。
我注定是为了部落而生,掌管着兴运也便掌管着部落的兴衰,阿嬷说我是个幸运的女子,一出生便尊贵非凡,凌驾于众生之颠。
我出生那天尚是初秋,伴着我的啼哭,部落的首领,我的父亲结束了长达五年的扩境之战,所有的子民都为我的到来欢呼,父亲用他沾满鲜血的双手将我高举过头顶。
父亲说:孤的女儿,南部最尊贵的女巫。
今年初秋我便十七了,再有一年就可以动用女巫的力量,带领我的部落走向更加辉煌的远方,然而在这之前我却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这场噩梦几乎颠覆了整个南部,这一年中都j纥一族向南部发动了侵略,我第一次见识到了哀鸿遍野,白骨露荒。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族人脸上寻不到笑容,他们每天都在祈祷,向真神,向我。
阿嬷总问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部落需要我,需要女巫。我不敢迈出自己的屋子,不敢与我的子民对视,他们的眼里满含着对我的期望,我知道我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我必须快些长大,快些拥有女巫的力量,快些将我的族人从战争中解救出来,然而j纥族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这一年的深冬,他们发动了最后的结束之战。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父亲带着部落里仅存的勇士离开了我们,所有的族人都跪在地上为他们祈祷,祈祷会有奇迹,祈祷这最后一战能够胜利,我看到阿嬷紧闭着双眼,枯燥如同树皮的十指交握在一起,蠕动的嘴中不停的重复着什么。
然而当所有人都在煎熬中等待着屠族的到来时,奇迹真的出现了,战争最艰难的时刻,北部的援军到了,这最后一战我们胜利了,j纥族铩羽而归,欢呼伴着哀嚎响彻了整个部落,族人们的脸上终于扬起久违的笑容,阿嬷激动的抓紧我的手,眼中早已续满热泪。
与此同时,我存在的价值也终于体现了出来,父亲将我献给了北部。
原来这最后一战是将女巫献给了北部才换来了援军,保住了部落,我是应该高兴的,我的牺牲挽救了族人,作为女巫,我尽到了职责,可心口渐渐弥漫的痛告诉我,我被抛弃了,被我的父亲,我的族人,我的部落抛弃了。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部落里最尊贵的女人,我只能为了另一个不熟悉的部落献出力量。
我离开的那日,父亲没有出现,我想他是愧疚的,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没有理由不愧疚,阿嬷红着眼将我送到北部的马车上,我的族人再次双膝着地,跪送她们尊贵的女巫,在他们怜悯的目光中,我挺直脊背,目光冷凝,高傲的踏上了北部的马车,我是一出生便注定荣华无耀的女巫,我骄傲的活了十七年,而今,即便是被抛弃了,我也依旧骄傲如初。
三个月的跋涉,我没有同任何人说一句话,我不怕那些蛮横的北部人心生怨恨,我是尊贵的女巫,没必要去迁就他们,我的血液告诉我,即便是死我也当高傲的死去,在我的身上断然找不到懦弱一词。
北部的气候偏干燥,冬天更是比南部寒冷不少,父亲是把我献给了北部年轻的首领,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是在三年前,那时北部因打败了强大的轩辕一族而扬名唐州,我从阿嬷的嘴里听到了的名字,阿嬷说是个真正的勇士,临行前阿嬷也说我会成为的妻子。
阿嬷骗了我,或许阿嬷也被骗了,来到北部已有两年,两年间我只见过一面,这仅有的一面是在我刚来那日,他大婚之时。
他在我来的那日娶妻了,是他部下的妹妹,一个名叫桠的女子。
北部流传着许多关于他们的故事,北部人民极为爱戴他们的女汗桠,因为是桠在战场上救回了他们伟大的首领,他们爱桠如同爱,而对我,他们只有敬畏,即便在很大程度上,我只是个被进献给他们首领的俘虏。
可无论如何这都改变不了我是百年间难得出现一次的尊贵女巫的事实,六十一个部落没有人敢对我不敬,只除了我的父亲和本应是我丈夫的。
是个冷如冰霜的男人,他有着最强健的身躯,最深邃的眼眸,最尊贵的身份……他一向看不起我,他的尊贵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所以理所当然的看不起我这个一出生便尊贵非凡的女巫,但他仍给了我最崇高的待遇。
在北部,我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行宫,有上百个奴仆,有最香醇的美酒,最华丽的衣裙,除了温暖,我几乎拥有一切。
我是整个唐州公认的最美的女巫,只是我的能力还太弱,目前的我能做到的只是为北部占卜运势,或许再过几年我便可以成长为一名强大的女巫了,到时候我将不仅可以占卜运势,我甚至可以改变运势,将一个濒临亡族的部落领向繁荣,这便是兴运女巫强大的力量,何况北部并不弱小。
桠是个性格如火的姑娘,身为北部的女汗,她没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她对待每个人都很友好,她可以和一起征战沙场,和一群粗鲁的大汉共饮美酒,她很得人心,对他很好,为了她,甚至不曾纳过侍妾。
她对我极为尊敬,我是女巫,她认为北部的兴衰极大程度上要仰仗于我,所以面对我时,她总是小心翼翼的,可她并不希望我见到,她竭尽所能的避免一切我与见面的机会,我的美貌对她而言是极大的威胁,我可怜她,一个女人若是连自己男人的心都拴不住就真的悲哀了。
事实证明她太过没有自信,两年里从未见过我,我怀疑他是否知道有我这个女巫存在,他很忙,每天忙着南征北战,扩充疆土,桠都不能经常见到他,何况是我。
然而有些事命中注定,即便她不愿意,他无此意,我不在意,也阻止不了。
又一年的冬天,在同G部落的征战中受了重伤,被送回北部时性命早已垂危,几乎只是吊着一口气,桠哭的几近昏迷,所有北部子民都惶惶不安,生恐伟大的首领自此一卧不醒。
桠再顾不得防备我,她出现在我面前时衣衫杂乱,发鬓松散,乌黑的双眸布满血丝,整个人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她重重的跪在我的面前,额头伏在地面上,极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她求我救救,她的夫,北部的主。
我想笑,大笑,她凭什么认为我会救他,女巫是可以令人起死回生,可这代价是巨大的,这将损耗女巫一半的寿命,她凭什么认为我会拿自己一半的寿命去救她的夫,她们北部的主。
再了不起也只是个部落首领,有什么资格值得女巫以命相救,更何况她的夫还负了我,我恨不得他死,这世上再没有谁比我更希望他死了,他死后我也就解脱了。
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我最大的梦魇就是他大婚那日,整个部落挂满了红幡,即便隔了很远我都依稀可以辨识,可笑我当日竟以为他是为了我十里红绸相迎,殊不知这十里红绸,阿郎骏马都是另一个女人的,所有人都知道六十一部最尊贵的女巫姝岫被北部的首领拒娶了,那一日的屈辱,我至今不敢忘却,只盼着有一天能亲口质问他,既然不愿娶我,因何将我从南部接到北部,就因为我是女巫可以给部落带来兴运吗?这对我何其公平。
心思千回百转却未发一言,我只是看着桠,静静的,冷冷的看着她,这个女人究竟在痴想着什么,她以为尊贵的女巫会任由她来摆布吗,可能是我的沉默最终击垮了她的所有伪装,她抬起头目光坚定的望着我,她告诉我她有了的孩子,若是死了她也不独活,她会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伴着一起死去。
我最终还是救下了,不是因为害怕桠真的带着她的孩子给殉葬,那是他和她的孩子,是生是死与我无关,我救只是因为不想再次经历亡族的悲痛,那滋味尝过一次便终生不愿再尝。
一个月后痊愈了,顾不得多休息一日,他再次赶回了杀场,他要用G族的鲜血来补偿他这些日子的耻辱,这场战争结束的很快,两个月后北部的勇士们凯旋而归,我站在行宫最高的一处阁楼上,冷冷的俯视着桠如鸟儿般飞奔到的怀中,将她紧紧拥住,所有的北部人都激动的高呼他们的名字。
这一刻没有人记得我,没有人记得我为了给疗伤而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直到现在都有半日离不开床榻,我经不得强光,碰不得凉水,吹不得细风,甚至连许多东西都吃不得,我娇弱的如同沙漠中的玫瑰,有着诱人的气息,却再没有坚强的身躯可供挥霍。
我变了,一次次的被忽略,被利用,我的心也一次次的冷硬了起来,往后的日子里,我成了北部人口中冷血无情,高傲如凤凰的伟大女巫,我的强大是千百年来不曾出现过的,北部在我的辅助下短短几年间一跃成为唐州最大的部落。
桠的孩子早已出生,是个粉雕玉砌的男孩,北部下一代的首领,不知不觉间他已有四岁,他是个活泼的孩子,所有北部人都极为喜爱他,对他甚至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疼爱,只除了我,我是讨厌这个孩子的。
一个月时他被桠抱到我的面前,请求我给她的孩子献上祝福,强大女巫的祝福对这个孩子的未来有着很大的帮助,有那么一瞬间我曾想动用女巫之力杀了桠,可最后我还是给她的孩子献上平安英勇的祝福,并且赐予他蹿这个名字,寓意着傲游九天,祥龙浮世。
六十一部都说北部的那个小蹿得到了姝岫女巫的赏识,日后定然贵不可言。
我觉得自己的生命不多了,也许我还能活一年,我另一半的寿命早在五年前献给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将死的消息,每个月我会在十五那日带领北部人民进行对真神的祭典,那一日我身着华服,赤足披发行走于万人中央,所有人都跪在我的面前,只有是个例外。
然而那日过后,我便要闭修一个月,直到下月的十五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以为我闭修是为了向真神祈祷,事实上我只是太累了,我的身体负荷不了我所要完成的工作,我是骄傲的,沉睡一个月只为了一日的风光无暇,我绝不允许自己在人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这一年的五月十五,唐州六十一部齐聚北部,这一日将会由我带领众部举行五年一度的祭祀大典。
天未亮我便被人服侍着香汤净身,我的身躯浸覆在纯白的牛奶中洗去凡尘中的灰垢,然后红妆敷面,华服着身,金履裹足,在第一屡晨光划破夜空的时候,我步出行宫。
红绡华幔,翠屏宝盖,身后两旁各跟着十五个仕婢,簇拥着我走向祭台中央,九重旒金飞凤服穿在我的身上,逶迤如火凤般华美决绝,这一刻,我高高在上享受着所有人的敬仰。
洪钟三响,众人含首低目,以卑微的姿态表现出对神灵的敬畏,仕婢静立祭台两侧,我独自一人踏上庄严神圣的九十九重台阶,步履稳健,衣带翻飞,墨发飘舞,神态端庄。
立足祭台顶端,俯视众生,这一刻,我荣华无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