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位于最高处的那座宫殿前，欧阳少恭笑看着好不容易才找到正确道路走上来的一行人，微微挑起眉梢一脸兴味道：“百里少侠，一路来此~可还游玩尽兴？”
一身玄色的少年神色冷沉，踏前一步道：“依约而来，即刻停止你的所为！”
依旧身着杏黄色长衫的儒雅青年不疾不徐的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少侠又何必急于一时？千觞仍然风采不减~离开青玉坛后像是潇洒依旧。”
他将目光投向了百里屠苏身后的风广陌，轻蔑一笑，“元勿可令你玩得开心？”
“如今……你还唤我千觞？”
“哦，差点忘了，巫咸大人已经恢复了记忆，应当唤你风广陌才是。”神色微敛，欧阳少恭垂眸道，“昔日乌蒙灵谷冰炎洞坍塌之后，大巫祝身死，我与巫咸重伤，雷严将我二人一同带回青玉坛。雷严以为，血涂之阵引魂全无效用，焚寂已毁，青玉坛若想得到更为强大的力量，须得另觅他法，去寻其余六把凶剑，便寄望于巫咸醒来之后，由他口中问出凶剑下落。未曾料到，巫咸在血涂之阵力量冲击下……失却了记忆……”
晴雪与璃鸢沉默，这才是大哥失忆的真相，归根究底，当初若无欧阳少恭与青玉坛对乌蒙灵谷的袭击，风广陌也不至于如此。
“当时的风广陌记忆全失，雷严失望之余本想要将他杀死，却为我所阻拦。是否好奇我为何会留下一个敌人？”他讥讽一笑，“巫咸大人可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比我见过的许多人都要来得有趣。明明身为女娲的巫祝，心中却存有异于常人的黑暗与忿懑。也正是刹那之间，我……改变了主意。将巫咸杀死，虽可报他坏我大事之仇，然而……倒不如亲眼一见~一位神圣高贵的巫祝渐渐堕为凡人，岂非更形美妙？”
晴雪不解的看着他们，口中无意识的重复道：“堕为……凡人……？”
风广陌避开了她清澈的目光，然而璃鸢看着身边与十一年前行为思想皆有所不同的大哥，若有所思。
欧阳少恭大笑道：“任其离开青玉坛自生自灭，将世上万物都摆在他的眼前，看他究竟如何自处。呵呵，千觞却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饮酒作乐，放浪形骸，藐视礼法，必要之时极其心狠，亦不见仁慈之念。果然……人，始终都是能改变的，无论贫富贵贱，你当下所看到的，或许有朝一日将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璃鸢移开了目光，这个人的心里现在已经完全扭曲了，或许除了巽芳公主之外谁也无法得到他的一丝善意。风晴雪愤怒望着他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利用大哥？”
欧阳少恭微微挑眉，眉宇间邪气横，“晴雪此言差矣。虽有些事不便与千觞言明，但也绝非利用于他。我说过，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我将他看作真正的朋友，观月弄雪，赏花饮酒，与世间好友并无二致。只是有些时候……一边与他闲聊，一边会想着，到底何时……他才能寻回记忆呢？”
他笑得怡然自得，显然心中十分的愉悦，“千觞感激我救他性命，但倘若有一天，感激忽然化作仇恨，那将是一件多么好玩的事情~到那个时候，我……会杀了他。因为~他已经不是我的朋友尹千觞，而是那个曾经坏我大事的巫咸。”
“可惜……我似乎仍然不够了解他……明明恢复了些许记忆，暗自护你们，却欺瞒于我……”说到这里，他略为惋惜，若是在他动完手之后再想起了，那滋味~才是真正的美妙啊。亲手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那时候的风广陌该有如何痛苦呢？
呵，当真可惜了。
风广陌阖了阖眼后抬头直视着他的视线，肃着一张面容缓缓说道：“……少恭，既然你要叙旧，何不看看谁与我们同来？”
“哦？莫非千觞还有令我惊喜之举？”
语毕，杏黄长衫的儒雅青年突然露出震惊的表情，只见巽芳从众人身后缓缓走上前来。欧阳少恭难以置信地摇头，直到巽芳走近停在他面前。
欧阳少恭缓缓伸出遮掩在衣袖中的手，声线有些颤抖，“……巽……芳……？”
秀丽女子抬手抚在脸畔，宛如当年一般唤道：“夫君……”
“……你……怎么会……”
巽芳将手放回胸前，眉眼间满是一片深情，“……夫君……我……没有死……没有死在天灾之中……”
“……是……真的是巽芳……我……不会错认……”欧阳少恭神色恍惚，语无伦次道，“……渡魂……一定是渡魂……又让我的记忆……变为错乱……”
女子望着他面露哀愁的说道：“……夫君……天灾过后……我在蓬莱……一直等着你……等了很久很久……都不见你回来……巽芳……只好去中原寻你……”
风流儒雅的青年不由得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的妻子在那之前也只去过中原一次，人生地不熟，她要如何才能寻他？是他的错，如果当年……他再谨慎一些，或许就不会与她错过了……
“……巽芳……对不起……对不起……那一次的渡魂我遇上极大的麻烦，过去几十年……才能……再次回到蓬莱……入眼的已是满目疮痍……”声色低哑的说着，一时间，青年的眼角微微泛起了赤色。
巽芳安静的望着他，不言不语。
见状，欧阳少恭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能再失去她了。“……巽芳……你原谅我……让你……吃了许多苦……没能早一些来接你……现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过来我这边。”他向巽芳伸出手来。
巽芳并没有犹豫，她缓缓走到欧阳少恭面前一步的地方停下，露出了温婉的笑容，“……夫君，巽芳回来了……再也不和你分开，好吗？”
失而复得的珍宝终于再度回到了他的身边，欧阳少恭心潮澎湃，略带激动的说道：“当然……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休想再次让你我别离……”
这时，风广陌皱眉道：“少恭，你心爱之人既已回到身边，还不快停息玉横之力！莫要再打这蓬莱遗址的主意了。”
欧阳少恭望着身前之人温声道：“巽芳，且等我片刻。待我将眼前琐事尽皆处理，再细听你说，这些年来究竟发生何事。”
“夫君……”女子欲言又止。
欧阳少恭将妻子护到了身后，理所当然的说道：“雷云之海中蓬莱故土即将重见天日，此乃我心中大愿，为何~却要停下？”
方兰生愤怒的注视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友人，两手不自觉的向前摊开显得格外激动，“欧阳少恭！你明明知道撕裂空间将引起海上大灾，巨浪滔天、海啸侵袭！这样……会害死多少人？！怎么还能面不改色地讲出这种话？！”
“害人？”欧阳少恭讥诮一笑，“呵呵，小兰此言差矣。”
他痛苦地微微垂下眼眸：“不过是想重建故国，拳拳心意，又哪里称得上害人？你倒不如抬头问问上天，一场天灾便要夺去多少无辜性命？一句天上刑罚，又要改变多少人生生世世的命运？数千年所见，我亦是……痛心疾首，由此发愿将蓬莱建成一个没有世俗烦忧的永恒乐土！”
说着，欧阳少恭眼中绽放某种近乎异教徒虔诚膜拜的异常光彩，似是宣誓般的说道：“如今，巽芳也已回来，我更当尽心经营，令她过得快活无忧。”
巽芳张了张口，又将心底的话咽了回去，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已然入魔的夫君，只能默默地陪伴在他身边。
欧阳少恭眉眼冷厉，望向百里屠苏的目光中带着刺骨的杀意，他冷冷的说道：“只是在此之前，须得取回属于我的那一半魂魄，方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少年怒目而视，厉声喝道：“太子长琴，既是你的魂魄，给你也罢！但你万万不该屠我族人、毁我家园！如今更是倒行逆施，为心中私念，祸害无尽生灵！”
“私念？何为私念？”儒雅青年轻慢一笑，讥诮道：“百里少侠当日远行海外，只为求得仙芝就回母亲，难道便不是私念？小兰逃离琴川，只为避开成亲之事，难道亦非私念？人欲无穷，渴念丛生，世间岂有例外？”
百里屠苏丝毫不为所动，仍旧肃然道：“不错！人欲无穷，七情六欲不可逃，尘心凡念不可避！然一己之事终究渺小，上天存好生之德，又怎能因心中欲念而罔顾生灵？！”
“哈哈！好一个上天存好生之德！上天为何却不顾念太子长琴？为何要令他堕入凡尘，永受磨难？！”欧阳少恭眼含轻蔑的讥笑道，“你，是我的半身，种种痛苦，想必感同身受！虽然仅仅是梦境偶至，其中滋味~是否也令你终生难忘呢？可惜……你我二人终归不能成为朋友，我必须~夺你性命、取你魂魄，唯有如此，我们……太子长琴~才能成为一个完整之人！”
百里屠苏微微低眼沉思，面露哀愁，然而璃鸢却突然接口道：“那是因为你先犯下了大罪孽！太子长琴的一时失职令不周山天柱塌陷，人间生灵涂炭，那时他可曾想过自己的私心会造成何等后果？背负着如此大的罪业，不修功德却反造杀孽，这等行径如何能寻得那一线生机。”
欧阳少恭一顿，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说服过这个人。当初她为了百里屠苏而婉言警告他时，他便有了预感，此人会是他最大的阻碍。无论是能力还是行事，风璃鸢都是他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眉间厉色一闪而过，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速战速决吧。只要取回了那一半的魂魄，他就可以继续活下去，甚至有机会拜托如今这等窘境。
“呵呵，璃鸢果然还是那般能说会道，不过游戏之举差不多也该到此为止。你自刎吧，也不必等那散魂之日了，我可以考虑先停下抽取蓬莱之举。巽芳如今回到了我身边，念在你等将她送回有功，我定会记得将你们化为焦冥，置于一处，也算得予以成全、功德一件了~安心，我会很谨慎行事，绝不会让你的魂魄被玉衡吸走。”
百里屠苏愤怒不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