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鉴于上次的不欢而散,飞机落地时她没有和谁打电话,独自拖着两个大箱子回家。正好在自家楼下遇上了吃完饭散步回来的顾爸顾妈。
顾爸依旧不动声色,平淡地问她:“回来了?”
她点头说是。
顾妈妈显得比较激动,招呼她爸提箱子,像是忘了上次的不愉快,单纯地快乐迎接好不容易归家的女儿:“晚饭吃了没?妈妈给你下碗面吧,我和你爸还剩了些鸡汤,正好给你做个云吞面。”
云吞面是她上学时最喜欢的早餐,长江边的小城里,早茶摊上最火爆的早餐。白的像奶似的鸡汤或者鱼汤,将面和馄饨捞在一起放进去,临上桌前撒上一把小葱,白色的底色香浓爽口,绿色的点缀喷香细嫩。热气腾腾的该是最适合她这样没出息的灰溜溜归来的游子了吧?
顾爸想往常那样坐在沙发上看新闻,顾妈妈坐在餐桌对面看她吃,母女俩像从前她下了晚自习那样边吃边聊着家常。
顾妈妈问她是不是在家长住了。
她小口咬上一口饺子,说是,“不过明天出去一趟,我订了去荣山的机票,趁着春天出去玩一趟再回来找工作。”
见顾妈妈不做声,她愧疚地小声解释,“很快,就一个星期,出去走走就回来了。”
顾妈妈理解地点头,忍着心里的不舍说好,你去走走散散心也好。说完锋利的眼光扫到客厅,冲着顾爸叫唤:“你想听就过来,把电视开着还调静音不费电啊?”
顾爸爸手忙脚乱地找遥控器,急匆匆按下音量up键,梗着脖子狡辩:“哪里是静音?你听错了,就是声音小了点儿。”
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顾爸开车送她去机场。临下车时,顾爸看着她欲言又止,帮她拎出行李箱时终于还是交待:“好好玩儿,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顾潇楠重重地点头,拖着箱子走了好远又回头,顾爸还站在外面冲她挥手。这不是她第一次离家,却是离开的最辛苦的一次。她很小就被送进了寄宿学校念书,所以一直以来坚强又独立,从小到大,顾妈妈几乎没为她她操过心。上中学,分文理,考大学,选专业,挑男友和结婚,甚至是十五岁那年初潮,她一直凭着一颗过分坚硬的心自己为自己做决定。
高一那年分文理,她和顾妈妈意见不合吵得不可开交,顾妈妈手里拿着一沓资料摔在她书桌上:“看见没有,教训都在这儿呢,你还没成年不用你决定。”
她站起来已经比妈妈高出一个头,顾潇楠将厚厚的白纸都投进了垃圾桶,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妈妈:“我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将来的人生是我的,就算后悔也和你们无关。”
她临上大学的前一晚,顾妈妈在她房里待到很晚,母女俩很少有这样温情的时刻。她们关着灯躺在小床上,小声地说话。
顾妈妈告诉她要和同学好好相处,不要钻牛角尖不要倔,不要板着脸不理人。
她笑说我不是小孩子啦。
“就是你太成熟了我才难受。”顾妈妈一只胳膊搭在眼睛上,顾潇楠偏过头去,看不清妈妈的眼,“楠楠啊,哪怕你让我操一点点心,我现在都舒服些。”
“这么久了,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送你去念寄宿学校。”她说,“太独立了,我多想把你当小姑娘来疼。”
顾潇楠鼻子发酸,说我真的很好,你不用担心了。
顾妈妈说我不担心,你出去我真的一点不担心。我就是难受,我从来没像别人妈妈那样好好为女儿安排个什么事儿。
她苦笑着搂着自家妈妈,轻声安慰她:“没有,妈妈,你把我的生活安排的很好。”
她大概一辈子都会记得那样的夜晚,月光透过窗户羞答答地照进来,她和妈妈并排躺在床上,手搭着手轻悄悄地说些体己话。顾妈妈哭了,其实她自己也哭了。那一晚她在背光的地方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水珠,告诉自己,长大似乎就是我们也可以坦然地面对爸爸妈妈的自责和眼泪了。我们笑着说没关系,然后转过身把他们抱在胸前,就像小时候他们对我们做的那样,耐心细致,呵护备至。
真的没有关系,这次换我来安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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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日,酒会结束的第二天,“周氏”股票大涨。彼时陈秘书正在办公室陪着老板加班,听到这个消息时兴冲冲地跑去邀功。
周一凡那张脸从昨晚开始就是阴霾天,此刻也是,听到捷报头也没抬,冷淡地打发他:“知道了。”
陈秘书垂着大脑袋自觉地往后退准备出去,从头到尾都没抬眼的人忽得叫住他:“去帮我订一张去青州的机票。”
青州?那不是老板的姐姐家,他又聪明了一把,问自家boss:“一张就够了吗?”
“对,一张就够了!”周一凡终于从文件里抬头,眯着眼阴测测地打量他,“十点半以后的都行,越快越好。”
他在下午的时候到青州,顾家他来的次数不多,这两年更是,除了逢年过节,他几乎不出现在这里。顾潇楠凭着一腔爱意,无条件地迁就他,他不愿意来她就趁着他出差自己回来。现在想起来,也难怪她毫不眷念,就是这么一个劣迹斑斑的人,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
顾爸爸显然对凭空出现的前女婿不甚满意,准他进屋以后自己进了书房看报,晾他一人在客厅喝茶。到底还是顾妈妈心善,上前招呼他:“最近不忙了哦?”
“不了。”他说,“前段时间事情太乱了,也没能来看你们。”
顾妈妈摆手说没事,你们家事重要,再说了,我们也用不着你来看是不?
这话出口以后气氛顿时就冷了下来,顾妈妈叹了口气,转身进厨房给他加茶:“小周啊,你别怪阿姨说话不中听,我们顾潇楠就是离了婚再找个那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句大实话,他摸着滚烫地杯壁说是。
“你要是不嫌阿姨说话难听呢,那我就多说几句,你要是听不进呢,门就在那边,你好走不送。”
他瞬间挺直了身子,“怎么会呢?阿姨您说。”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你顾伯伯是不同意的,顾潇楠虽然独立,但也是被她爸从小惯着长大的,没打过没骂过,就连重话也很少说。”
“他想女儿就是要‘下嫁’,这没错,嫁到太好的人家吧,他爸就担心她受欺负。所以一开始他爸坚决反对。”
“但谁还架得住自家小姑娘整天哭啊?”顾妈妈像是叙述别人家无关紧要的小事儿,冷静平淡,“我就劝她爸,说你别管她了,姑娘自己看中的,条件好了也怪人家喽?”
她瞥眼看他,问他要不要加水,见周一凡摇头,她自顾自地往下说:“可我现在真后悔。小周啊,以后你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你忍心见自己孩子这样啊?她离婚以后不肯回家,我和她爸夜夜躺在床上睡不着。后悔,真的,当初态度怎么没再强硬一点,恨就恨吧,哭就哭呗,总比自己一个人在外漂泊也不肯回家来得强。”
“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回来。这个死丫头从小主意就大,她上中学是就会跟我说,‘人生是我自己的,以后我就算后悔了也跟你们无关。’这意思她错了她自己解决,用不着我们。”
周一凡握着杯子喉咙发紧,良久只能说对不起。
“别对不起。离婚呢肯定两个人都有问题,我自己养的姑娘我知道,她又犟又爱钻牛角尖,认准了事儿就听不进劝了,所以她肯定有错。”
“但是她到底是我闺女,再不好我也心疼她。你来这一趟辛苦了,我也懂你的意思,可我不同意。”顾妈妈口气温和但眼里是不容置喙的坚定,“上次我们没能拦住她让她吃了苦头,所以这一次,怎么说我也不能同意。”
周一凡一向寡言,这时候心疼又自责,抿了抿嘴里苦涩的茶香,哑着嗓子冲顾妈妈道歉:“是我不好,让她受苦了。”
“但是以后不会了。”他说,“从前都是我的错,阿姨。”
他想起过年的时候他扛不住思念跑过来看她,顾潇楠在天寒地冻的季节里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刀子。现在想想果然是她妈妈的女儿啊,砍起人来那叫一个手起刀落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