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尽三千不诉离殇
魈娘送来老妖做寿请帖的那天,牛魔王正被家里的罗刹女―铁扇公主揪着耳朵罚跪。
看门的岩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小跑进来通报:“大王!外头有一个貌赛天仙的画皮鬼抱了宝贝来,说是你的相识。”
啥?!!貌赛天仙?!宝贝!?相识?!
这下可不得了!母老虎闻言更是火上浇油,掏出芭蕉扇就要一把将花心薄幸牛扇到九霄云外去,急得牛魔王忙爬起来东躲西藏,汗流浃背。
只得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牛眼怒视着岩妖,大声叱道:“小子切莫胡说!”一把搂住气红脸的罗刹女,哄着她一同去洞府门口,当面弄个清楚。
牛魔王心里却七上八下,直犯嘀咕,莫不是玉面狐狸那小浪蹄子变幻了模样来招我麻烦?
芭蕉洞外宽大的鲜绿芭蕉叶重重叠叠,生长得很是繁茂,叶丛中抽出淡黄色花朵。一个穿着红纱衫裙,肌肤细腻白嫩的妖娆女子摇着打湿了丝巾在驱热,香汗涔涔。
真是万绿从中一抹艳!俏丽明媚得很!
牛魔王微讶,这不是黑山老妖手底下的泼辣娘子――魈娘?
再看浓荫之下的两只骆驼,火焰山的热气灼得牲畜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耷拉着眼皮。想来是赶了许久路。
听见身后脚步声,魈娘转过身来,一个一身墨色的煞气男子怀里抱着一坛酒,也不晓得是从哪里身形鬼魅地冒了出来。
牛魔王笑得舒坦,这两位总是焦孟不离的。
魈娘见他出来,长吁一口气,笑意盈盈地摇着丝巾走了过来。
“牛大圣,你可真叫我们难找,我们先是去积雷山的摩云洞找你,玉面公主说你前脚才走,我们这不又巴巴追来了么~”
随后出现的铁扇公主看到是魈娘和鬼将,脸色才阴雨转多云,闻言立刻多云转暴雪,拎住牛魔王的耳朵就训斥起来!
魈娘这才意会过来刚刚牛魔王的挤眉弄眼,很无辜地在一旁扇着风,看好戏。
“夫人……夫人~暂停!咱们先欠着,下次再一起算!一起算!你看,两位客人看了见笑是不是?”好好安抚着醋坛子夫人。
忙接过鬼将怀里的酒坛,小心翼翼掀开一角的泥封,凑过去细细闻了一番酒香,醇!好酒!喜笑颜开!
“老妖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又新收了夫人,想起给我送喜酒?”爽歪歪地问,羡慕啊~自由自在~
魈娘挥挥香汗丝巾,灿烂一笑,“这次是老大做寿!特派我和鬼将来送请柬给牛大圣~希望大圣能及早驾临浮云殿,让我们老大好好招待您~”
牛魔王闻言却诧异,“你们大王这是做几万岁大寿了?”
“一万岁!”
“不对!不对!你们大王算数不好!我记得他明明都好几万岁了!是个老妖怪了!哈哈哈哈!”
等到魈娘和鬼将告辞离开,赶去他处送请柬时,牛魔王还抱着那坛酒站在琵琶树下愣愣出神。
铁扇公主到底心疼他,看着他晒得更黑了,轻轻扇着扇子为他送来阵阵凉意,“老牛,你傻晒着太阳,发什么呆呢?进去啊!等会儿晒得更蠢了!”
牛魔王粗眉纠结地拧着,沉声问:“夫人,你知道这酒名是什么吗?”
铁山公主凑近问问,只觉酒香扑鼻,不过闻上一口,便有些醉意。
“度数太高了!这酒香是香,不过只能用来兑其他酒喝。”
牛魔王嘿嘿一笑,得意地拍拍酒坛,道:“这酒名为‘浮生尽’,浮生一杯醉千日,甭管是天上神仙地下酒圣,包你一杯下肚不省人事!”
他自豪地说,“说出来你别不信,老妖平时和我们几个大酒鬼喝,他都是整坛整坛地灌!天上地下几个嗜酒如命的,加一起都远不如他海量!”
牛魔王说着突然伤感了起来,与老妖喝酒的人很多,但与他同饮一种酒的人却寥寥。想起那时一时好奇,问过老妖何时练就了这样好的酒量时,那臭美妖笑得浅浅,神情得意而可怜。
“起初,酒酿成后,没人陪我喝,我便自己喝,一盅能醉过百日。后来,千杯浮生也换不来醉一日。日子空虚又无聊,我便上天入地到处找人陪我喝酒了。”
牛魔王也是那时候结识的黑山老妖。
那时候还没有孙猴子,没有凶婆娘,没有红孩儿,他也不是大力牛魔王,老妖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再后来,为了找一幅画的主人,老妖消失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老妖消声觅迹的那段时间,娑婆世界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仙石孕育的石猴横空出世,有了孙猴子。牛魔王与孙猴子还有另外五个大妖怪结成结拜七兄弟,自称七大圣。牛魔王便天天与他们混在一起,日日走传觞,弦歌吹舞,朝去暮回,也是万般快乐。
牛魔王是从赤脚大仙那里听说,老妖上九重天呆了很久,后来又去了西天找“答案”,最后回来时仍旧是两手空空,笑得更是无奈和空洞。
也是那时候,黑山上不知何时就多起了人,鬼将,一二三四五六七夫人,魈娘,老酒精……热闹得很,好像是故意在填补他内心越来越大的空虚。
老妖羡慕孙猴子,牛魔王答应为二人引见,可后来,孙猴子闹上了天,又惹上了西天佛祖被压在了五指山下。他和老妖还站在云端遥遥看过他好几次,后来没想到孙猴子会被骗着皈依了我佛,老妖就绝口不再提结交孙猴子的话题了。
“浮生尽”是只有老妖能一坛一坛接着喝的酒。
他像一朵没有根的浮萍,一直在广阔凡尘漂泊,生亦无欢,死亦无哀。
没几年,黑山上夫人的名号就添到了第十六,黑山老妖成了妖界仙界多少女子午夜梦回时心心念念的名字。
牛魔王以为他这样也是好的,若是找不到过去,那么向未来看生几个胖小子,娶几个知心人儿也能够充实他漫长寂寥的妖生。可不知是他不懂爱,还是他对于爱的要求过分苛刻,似乎从没人能真正驱散他藏于人后的落寞和忧郁,也没有夫人能为他开枝散叶……
直到前不久有一日,他邀来几个交好的朋友喝他新酿就的美酒,眉眼间的淡淡愁思一扫而光,笑得极真诚,似乎是得到了全天下的快乐。
牛魔王还纳闷,闷完了为他高兴,以为他是终于找到了画像的主人,谁知他笑而不语,只是一个劲地笑,春意融融。看他那样子,牛魔王却觉得心神不宁,恍惚中总觉得他要出什么事。
现在,莫名其妙送来了一张万岁寿辰请柬,更是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么聪明的老妖,在算年岁这件事上总是表现出难得的糊涂。
牛魔王在寿辰前三天就早早到了浮云殿,一见面不忘提醒:“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佛山七日,凡尘三载!你不能真的一日按一日地算你的年龄!”
老妖捏着白玉酒杯,笑得天真:“我就是喜欢装嫩~”
那一日,牛魔王暗暗一直在观察老妖,总觉得他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这一场盛大的、热闹的欢聚似乎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他情不自禁发起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