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订婚请柬
寒冬腊月,明德书店的橱窗上结着晶莹的冰花。林烬撸起袖子,将最后一张榉木小桌靠窗摆好。阳光透过冰凌折射进来,在崭新的白瓷咖啡杯上投下彩虹般的光斑。
“你来做咖啡?”张冠清倚在书架旁,眼镜片后的眼睛写满怀疑,“就你那煮个粥都能糊锅的手艺?”
林烬从柜台底下掏出一台锃亮的意大利摩卡壶,“啪”地拍在桌上:“看见没?程教授从法租界搞来的!”又摸出个牛皮笔记本,“配方都给我写好了——‘林烬特供版’,连放几克糖都标得清清楚楚。”
杜老头捧着紫砂壶踱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这椅子...是不是程家同款?”枯瘦的手指抚过椅背上的雕花,“连垫子都是苏州绣的...”
“租的!都是租的!”林烬耳根发红,手忙脚乱地摆弄咖啡机,“每月从工钱里扣!”
张冠清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咖啡壶:“这机器...”他眯起眼,“怎么刻着'toj.lin‘?”
林烬差点打翻糖罐。
那是程添锦上周带他去领事馆宴会时,意大利商人非要送的见面礼。他至今记得程添锦面不改色地用拉丁文说‘'justuslin“是他拉丁文名的样子。
“关你屁事!”林烬抓起抹布就往张冠清脸上甩,“去把《小说月报》整理好!”
正闹着,门帘突然被掀开。
程添锦挟着一身寒气走进来,肩上还落着未化的雪粒。他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阅读区,金丝眼镜后的眸子微微一亮。
“程教授来得正好!”张冠清立刻阴阳怪气起来,“尝尝我们林大厨的手艺?”
林烬手一抖,咖啡粉撒了半桌。
程添锦却已从容地脱下大衣挂好,挽起袖口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我来吧。”他自然地站到林烬身后,双手覆上对方颤抖的手指,“摩卡壶要先用热水温一下...”
张冠清的表情活像生吞了只苍蝇。杜老头悠悠啜着茶补刀:“《论语》有云,‘君子远庖厨’啊...”
“《孟子》曰‘君子之于禽兽也...”程添锦不紧不慢地调整着咖啡粉的粗细,“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他突然抬眼,镜片寒光一闪,“张先生想试试?”
第一杯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时,左南箫和宣雨青恰巧推门而入。
“好香!”左南箫抽着鼻子凑过来,“杜掌柜改行开咖啡馆了?”
林烬刚要嘚瑟,程添锦已经将拉好花的心形咖啡推到他面前。奶泡上清清楚楚浮着个“j”字,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亮。
林烬手忙脚乱地去捂杯口,却被烫得直甩手。程添锦低笑着捉住他通红的手指,在众目睽睽之下按进准备好的冰水里。
张冠清突然把《论语》拍在桌上:“‘朽木不可雕也’!我申请调去库房!”
林烬狠狠瞪了程添锦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去、坐、好!”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左南箫那桌,动作利落地像是在码头卸货。
程添锦被推得一个踉跄,金丝眼镜都歪了半边。他无奈地整了整衣领,在两位小姐忍笑的目光中优雅入座,活像只被赶下灶台的猫。
当林烬端着重新做好的三杯咖啡走近时,正听见左南箫清脆的声音:“什么时候订婚啊?”
“过年。”宣雨青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羞涩。
林烬手一抖,咖啡杯“咔嗒”一声磕在托盘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程添锦,后者却气定神闲地接过咖啡,甚至还优雅地吹了吹热气。
左南箫促狭地眨眨眼:“哎呦,不是和添锦哥啦~”她故意拉长声调,“是和顾家的——”
林烬脑子里“嗡”地一声。顾家?顾安?!
“是和顾家长子。”程添锦不紧不慢地补充,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
“邦宁哥也很帅啦,”左南箫托着腮,“不过我还是觉得顾家二公子好看些...”她突然转向呆若木鸡的林烬,“对吧林先生?就是上次在生日宴见过的顾安。”
宣雨青抿嘴一笑,从手袋里取出烫金请柬:“到时候请林先生一定要来。”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程添锦,“添锦哥哥当伴郎呢。”
林烬机械地接过请柬,烫金的“顾邦宁”三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下意识望向程添锦,却见那人正低头品咖啡,镜片反光遮住了所有表情。
“顾大少爷人很好的。”宣雨青突然小声说,“上次还特意去福利院给孩子们送冬衣...”
左南箫用手肘捅她:“这就护上啦?”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将1930年的上海裹进一片纯白。林烬站在咖啡氤氲的热气里,突然想起对面茶楼那个神秘的剪影——高挑的身形,居高临下的角度,还有那种熟悉到骨子里的压迫感。
“顾安...”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嗯?”程添锦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林烬猛地回神:“啊...我是说,咖啡要凉了。”他慌乱地抓起托盘转身,却听见左南箫在后面咯咯笑:
“添锦哥,你家林先生怎么听到顾家就慌呀?”
程添锦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左传》有云,‘非我族类’...”
林烬差点把托盘摔了。
这酸秀才,在这种时候还掉书袋!他气呼呼地钻进后厨,却没看见程添锦望着他背影时,眼中闪过的晦暗不明的光。
林烬正出神地擦着咖啡杯,脑海里全是顾安那双锐利的眼睛和茶楼窗后的神秘剪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连水珠顺着腕骨滑进袖口都没察觉。
突然,一双手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温热的胸膛贴上来。林烬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瓷杯“咣当”掉进水池。
“操!程添锦你——”他猛地转身,后腰撞上料理台边缘,疼得倒抽冷气。
程添锦纹丝不动地将他困在双臂与橱柜之间,金丝眼镜不知何时摘掉了,没了镜片阻隔的目光幽深得吓人。“在想什么?”声音比窗外的积雪还冷,“这么入神。”
林烬下意识往后仰,后脑勺却抵上了橱柜。程添锦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咖啡和沉香的味道,还有一丝他从未在这人身上闻到的——危险气息。
“没...就想着咖啡豆快用完了...”林烬别开脸,却暴露了发红的耳尖。
程添锦的拇指突然抚上他下唇,力道不轻不重:“《礼记》说‘毋不敬’...”指尖微微用力,“撒谎的时候,别咬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