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大夫?沈大夫!”
“小沈?醒醒,别睡了!”
睡梦中惊醒,拖拉机那震耳欲聋的嘈杂随即充斥耳际,敲打着脑中每条神经,还有剧烈的颠簸。
勉强睁开眼睛,强忍不适,我奇怪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中居然会睡着!还有那个奇怪的梦,真实的仿佛身临其境,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比较务实的人,也过了做梦的年纪。
“这样都能睡着,佩服啊!”清亮的女声传来,几分调侃的味道,我有些尴尬地回之一笑。
何安妮是我们院长的女儿,国外回来的高级人才。
此刻或蹲或靠坐在拖拉机上的,连我在内,一行六人全部是来自省里第一人民医院的医护。院里定期从各科室部门抽调人员组成医疗队上山下乡,针对国内一些贫困、特困地区进行义务医疗救治和医学知识普及,俗称巡诊。
之前我已经参加过三次,没想到这次会跟他们编到一起。
“小沈啊,心态很不错嘛!随遇而安。”杜老爷子无不羡慕说道,一边止不住地咳嗽。一路的颠簸和山风早让这个经验丰富却年近花甲的骨科专家苦不堪言。
一个院长的女儿,一个院长的女……应该是准女婿,加上一位经验丰富的主任专家级的骨科圣手,四个医生中,不,应该是六人中,就属我这个每天摁摁开关,好像一部手动照相机的医生最不起眼。因为就连另外两个护士也是院里堪称明星级的人物。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样的团队配备是为了明日之星保驾护航。只等这趟一回去,就可以名正言顺担任要职,一举成为医院砥柱中流。
只是除了我,要名气没名气,要学术没专著,在院里正式工作了几年,最多混个脸熟。每次出行做的最多的就是为村民量量血压,抽血化验化验,还有一些常规检查。我这样平凡的医生怎么能为他们镀金造势呢?还是想借着我的平凡来衬托他们的高明?
也许是我的想法太狭隘,其实院里的安排向来一视同仁,这次只是碰巧而已。领导的英明向来不是我能揣测的,反正已经出来了,既然都说我随遇而安,那就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吧,计划永远赶不让变化,就像这剧烈轰鸣的拖拉机,就是目前最大的变数。
昨天我们飞到武宿机场后,又坐了5个小时的大巴到县城。之后还有300多公里的山路,要改乘小型客车才能到达目的地乡村。
若是一般的高速公路或者国道,最多4个小时就可到达,但盘山公路却要开上将近9个小时。没办法,安全第一,为了避开夜间行车,我们特意在县城休息了一晚上。今天一早出发,预计最晚下午四点前能到。
没想到依维柯开出不到100公里就抛锚,任凭大家想尽办法出主意,都再难向前进一步。不知道行驶到了什么地段,居然荒芜人烟的见不到一辆过路车,偶尔闪过一辆古旧的车子,也不肯带上我们。
所以在等了快3个小时、几近崩溃的时候,一辆满载稻草的拖拉机出现在视线中,被我们不顾一切地拦了下来。
在拖拉机司机的惶恐中,我们极力解释着身份,强调不是拦路打劫的坏人。好说歹说让他卸下稻草,送我们六人去赵家屯,哪怕离那里最近的地方也好。
至于被卸下的稻草,请他改日来取,或者别的怎么样都好,我们补偿的钱够他来回再运五车稻草了。
总算又向前进了。拖拉机的速度自然不能跟汽车相比,尤其那巨大的动静和缺乏减震的颠簸,一下子就把“海龟”和小护士们震住了。对他们来讲,这种只会出现在小学课本上的机器,我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识过一两次。
数小时连续不间断的巨大振动,让他们从一开始的新奇、兴奋到渐渐的吃不消,受不了,甚至出现了晕车现象。但我们都知道与其回到汽车抛锚的地方,去等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拖车原路返回(如果天黑前回不去,还是得面临夜间行车甚至山中过夜的危险),然后改天再从头折腾一次,我们都选择继续前进。所以即使脸色再难看,再难以承受,也没人提议回头,都咬牙忍着。
“兰陵姐,这里比县城至少差了5度,越往后还会越冷。大家怕你着凉,才叫醒你的。”柳萱是刚来门诊实习的护士,与我有不少接触,人美嘴甜。她是以第一名的成绩从高等护专毕业,被院领导早就订好的人才。所以还没正式报到,就听说她的大名。不过她的表现的确聪明伶俐,全院有口皆碑。
而另一位护士是重症护理区的沈洁。最近一年我很少去病房走动,但还能经常听人提起她。她曾连续三年被评为院里先进劳模,专业技术娴熟,对病人体贴入微,被她护理过的病人无一不赞不绝口。虽然外表不如柳萱靓丽,但朴实顺目的相貌更能令病人安心有归属感。
我谢谢柳萱和大家的体贴。
其实山中的景色很美,城市里很难见到的四季常青,翠屏叠障,郁郁葱葱,同样的树种在这里都特别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空气格外清新动人。
只是再美的景色,连续看了几个小时,也出现审美疲劳。再宁静的氛围,也被拖拉机的呼啸肆虐了几个小时,耳膜胀、头发痛。随着山道的深入,再纯净的空气也变得凛冽刺骨起来。
我在抖动中勉强取出一件厚衣披上,然后靠在硕大的行李箱上。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左一圈右一圈的,绕的头昏眼花,我要吐了。”何安妮面色惨白地把头靠在男友的肩上。
我闭上眼睛,没兴趣窥探别人的恩爱。
宋文扬学的是产科,这科对男医生普遍存在一些尴尬。不过自打有了何安妮的这个女友,再也没人敢拿此调侃他了。只等这一次山区行回去后,前途一片光明。想来他还比我晚来医院二年呢。
“何医生,羡煞旁人啊。我们骨头都快散了,没人理没人顾的啊!”百般无聊,沈洁忍不住开口缓和难受、沉闷的气氛。
“是啊,何医生、宋医生郎才女貌,是我们院出了名的神仙眷侣,不但感情好,工作上也合拍,志趣相投,可以相学相长共同进步。真是让我们羡慕死了。”柳萱也开口附和,年轻的女孩总是向往美好的爱情。护校毕业的女孩都值妙龄,不像医科,一读七年,再加上个专科实习或者进修之类的,正式工作没几年,就成剩女了。
“那你们也要加紧找啊,我们都知道女人过了二十五,皮肤、内脏器官开始衰退,年纪大了连生孩子都有风险。”何安妮笑着说。
“沈大夫,你有对象了吧?什么时候请喝喜酒?来医院好几年了,也差不多要考虑这事了吧?”
果然话题转到我身上了。我不觉得她真想关心我的个人问题,索性继续闭着眼睛,装作在听MP3。
“我想起来了,沈大夫好像跟我们院看门的老刘头一属,不过小两轮。哦……原来快三十了。”
“其实还差一……”是女人都对这个问题敏感,我实在忍不住,只是刚开口就被打断。
“沈大夫,你要抓紧了。外人看来医生是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但我们行内都知道,好不好还得看你具体在哪个部门,做什么工作,技术含量高不高,发展好不好……所以眼光不能太高。别高估了自己,现在好男人少,他们眼光更高……”
我只能干笑,心中不免感叹,有头发谁想当秃子,世上哪个女人不渴望跟心上人组织家庭,生儿育女?只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何安妮有这天之骄女般的幸运。
她是院长的掌上明珠,我想福禄双全地退休还得看她爹的脸色很长时间。何况嘴上争辩毫无意义,一个没说好还会惹人不快,何必呢,我选择沉默。
“我倒是觉得沈医生看上去比我还小,比柳护士大不了一、两岁的样子,但算算读书的时间实际年龄应该跟宋医生应该差不多吧?”沈洁说道。
“我比她小一岁。”宋文扬突然开口冒了一句。我有些无语,男人竟也在意这个。
“不过沈大夫皮肤真的很细腻,比我们这个年纪的还好不少。我有好多同学包括我都不如她呢!”柳萱说道。
呵呵呵呵,还是萱萱有眼光。
嘴上还得客气道:“哪里,哪里,只不过平时没那么操劳吧。”
“那倒是,没有急诊,也不用手术。看看片子,有问题的直接转病房。不像我跟文扬,几乎每天都要加班,经常36小时没休息。还是羡慕沈大夫心宽啊。我跟文扬想一起吃个饭都经常临时黄掉。黑眼圈总是不退,是不是很丑?”最后一句话何安妮是对着男友说的。
宋文扬温柔笑道:“说实话,有的时候,我还真的希望工作更多些能让你丑一点,这样我的竞争压力也小一点。可惜啊,老天好像特别厚待你,无论如何辛苦都无损你一丝一毫的美丽,稳坐我们院里第一美人的宝座!”
心上人的蜜语永远是女人无法抗拒的,连我都觉得怦然心动。
“花言巧语,是不是背着我搽蜜了?”果然何安妮娇嗔地拍了下男友,宋文扬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不知又说了什么,何安妮再也忍不住喜上眉梢,开心地笑了出来,接着两人旁若无人地低声细语起来。
我彻底将头转向别的方向,贴在行李箱上。
突然想到口袋的东西,我拿出来放在掌心轻轻摩挲。这是昨天晚上在县城无意买到的一块玉石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