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旗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洛阳,北城楼。典祀大夫手持祭文,率众用一种古老的韵律唱颂,配之相应古老的葬乐,悲壮浑厚!
严瑞打败乌古斯后,将阵亡的遗体全部接了回来,并亲自领人正式入敛!如今个个盔明甲亮,容色庄严,整齐排放在高高的祭台之上。每人灵前一个牌位,写着姓名、年龄、户籍还有军籍。
全城将士,共祭英烈,送别亡魂!在我的时代,俗称“集体追悼会”!
城楼风大,将眼中的湿意一并卷走,我眺望远方,只见黄沙飞扬,树木凋零。再过几日,不知又要断送多少性命化作孤魂在此徘徊。
“凌余陈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①饣髅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典祀大夫领着一众神职人员,手执幡布、法器,三步一跳地绕着祭台泼洒圣水!
望着乔木兰沉静的面庞,顿觉和平的珍贵。在我的时代,那些动不动自残,甚至自杀的愤青实在太不懂得惜福!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绕场一周,典祀大夫回到祭坛,放下法器,举起酒盏,仰首敬上苍,洒落于地。
“天!”众将士齐声喊道,同时也将杯中酒举高敬天,再洒落地面。
第二杯,“地!”众人共敬黄土。
典祀大夫举起第三杯,高声颂道:“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则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言罢,一饮而尽,再将酒盏重重砸向地面,摔个四分五裂。
众人齐声道:“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所非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举杯一饮而尽,再掷地有声,顿时豪气万千。
“恭请神医……送魂!”典祀大夫向我躬身,众人为我让开一条路。
我一步步走向祭台,从怀里摸出那个乔木楠曾日日带在身边的竹筒,颤抖地拔出筒塞,将原油洒落祭台下面的干柴,接过递来的火把点燃……
漫天的火光中,又闪过一幕幕过往,我大声喊道:“一路好走!”
“归去来兮归故里!”身后又响起齐声高呼,祭乐再起:“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久久不息……
待我下得城楼,未时已过,滴水未进,换作平常早已饥肠辘辘。
潘崇从一早就陪伴在侧,此刻终于忍不住道:“神医,据斥候回报,宇文护已派遣上柱国大司马尉迟炯、齐国公宇文宪……就是周皇的亲弟弟联同柱国将军庸国公可叱雄,率兵十万攻打洛阳。敌军已在大和谷扎营,现距洛阳城不足三十里,不日便可抵达……还请神医尽早撤离吧!”
“都这么近了,路上也不见得安全!”我道,老实说没想过要走。
“下官愿一路护送神医……”
我好笑,“咱们都走了,他们怎么办?……”
一入城内,便见百姓夹道,官兵们正持棍努力维系中间官道。
“来人,加派人手,不得让这些刁民趁乱接近神医!”潘崇命令道。
“不用紧张,寻常百姓而已!”既然他们不辞劳苦跑来,就为一睹我的风采……我便学起国家领导人出国访问时的仪态,面露微笑,一路挥手致意……幅度不能太大……顿时有种总统附身的使命感!
“神医……”
“神医……”
大家带着崇拜不停呼唤,天知道我就是个欺世盗名的神棍!
“独孤永业!”
“在,神医有何吩咐?”
“不是疏散百姓了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我没想到队伍这么长,一时竟看不到头。
“启禀神医,洛阳本是大城,人口众多……很多人不愿就此离去!”
“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们最坏的结果?敌军破城……屠城!不但被杀……还会惨遭凌辱,甚至尸骨不全,最后家破人亡!”
独孤永业点头:“卑职已晓以利害,城中大半妇孺、壮丁已陆续离开,剩下多是些世代祖居的老人……”
我轻叹一声,无法责怪。就像从前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明知日本鬼子凶残,城内居民还不愿及早离开?结果屠城死了三十多万,这个数字完全可以大大降低的!……现在我终于体会到老祖宗们对故乡的眷念有多深!
故乡,是父母也像自己的孩子,血脉相连,难以割舍。落叶归根,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所以很多客死异乡的,不远万里,也要扶灵回乡。所以他们宁愿抱着一分侥幸,也不想离开生养的土地!
一位白发苍苍的婆婆,就近拽住的我衣袖。官兵正要驱赶,我摆摆手,顺势拉起婆婆沟壑纵横的双手,柔声道:“老人家,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婆婆没想到我这么平易近人,顿时激动得无复以加,反倒忘了该说什么。一急之下,憋得满脸通红,又咳又喘,涕泪俱下。
潘崇有些厌恶想要将其拉开,又被我轻轻阻止。我本就是外科医生,见惯了秽物,再说比起这个世道的残忍,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我轻拍婆婆后背,帮她顺气,“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好半天,老人才能开口,已是语带哽咽:“神医……菩萨心肠!老妪……三生有幸!”
我无语。老人继续问道:“周军联合突厥十万之众,即将攻城?”
我郑重点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儿郎、家媳,劝我一同出城暂避。如今得见神医如此心善,定是菩萨转世。听闻神医曾以一己之力大破周军,有神医坐镇,谅他们也打不进来,我这就回去告诉家人,不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