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难怪当年宇文泰会莫名对我青眼有加,明明素未谋面,却一路关照……原来小雨就是宇文泰最钟爱的儿子宇文邕!
这下谜题全解开了……只是我还有些回不过神……想起一路的遭遇……要不是如此这番,也不会结识韦大人吧!
“兰陵与高长恭相认之时……也是如此平静无波?”宇文邕见我久未反应,语气中一丝不易觉察的寞落。
啊?……要是长恭穿成这样,还跟别的女人同处一室,估计……我会杀人!目光不由自主想要追随过去……突然警醒!正色走上前,毫不客气伸手在宇文邕脑门上敲了下,就跟当年他胡闹时一样,“我说怎么东西少了,原来被你卷跑了!”
宇文邕捂着头,笑了,“兰陵都想起来了!”
我点点头,时间对我来说,没有那么久远。“知不知道当时这些东西多么紧缺?你还拿走,真是顽劣!”
“我怕再也见不到兰陵,以为拿了这些东西,兰陵发觉后,就会来找我,谁知一别……二十五年!”
我微愣,想起曾对他说过长恭等了我二十二年。因为我跟长恭相处过几年,而他……的确从吕家村一别,就再没见过了。
“想不到当年的小男孩竟然当皇帝了!”我无不感慨。
“只可惜……咳咳……”宇文邕突然捂着胸口咳起来。阿史那一边轻拍,一边急忙命人添衣。
想起之前他也急咳不断,我不禁问道:“难道这么多年,你的肺病没有根治吗?”
宇文邕呷了口热茶,“一群庸医,不及兰陵分毫。”说着又咳起来。
“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有现代的药品,我也束手无策。不过看他咳的声嘶力竭,我还是忍不住拿起托盘里的听诊器上前查看,同时示意宫婢、内侍散开些,别围那么紧。
皮管、听筒拿在手里看得出,保管的很好,很用心……杂音很重,“你有没有按照我说的……”话音未落,宇文邕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册子,无论纸张还是字迹随着时光的流逝,有些凌乱模糊,但我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我当年为小雨整理的医案!
“其实当年父皇与兰陵仅一帘之隔,我上了马车问兰陵要不要一起走,也是向父皇表明心意希望他能接纳!只是兰陵拒绝了……连父皇的面都不愿见……”
……哎!……当年一心想的是怎么回去……带上肃肃!以为不会再有交集,那又何必新添因缘?!
“既然你是宇文泰的儿子,怎么会流浪到吕家村,还饿晕在路边?”这点我很好奇,当年的宇文泰虽未建周,却已是绝对的一方霸主。
宇文邕有些不好意思笑笑,“朕自打出生,便有肺疾相随,御医们亦无法根治。胜在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倒不常发病。但父皇却从未言明,只是诸多限制,皇兄们可以习武骑射,我却只能待在屋里,连校场都不让去。所以每次只能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倘若被发现,父皇总是严厉责罚,粗暴对待,还会累兄长们一起受罚。起初以为是我年幼的缘故,可后来弟弟们相继出生,眼见着他们也能无忧无虑地玩耍浑闹,我却还被困在房里,承受非同一般的循规蹈矩,心里很是憋屈,认为父皇偏心,故意苛责,终于忍不住在一次偷溜受罚之际,与父皇争辩起来,结果被父皇一掌打倒在地,我一气之下,当晚便离府而去。”
我笑道,“小小就玩离家出走,很有个性。这下受到教训了?!”
回想往事,宇文邕感概万分地点头:“从小被人伺候惯了,父皇怕我病发,更是非同一般的保护,哪里见识过外面的苦?不到一日就已坚持不住,莫说身上仅有的一些盘缠,就连一身华服都被人剥去……最后迷失方向,被骗上了人伢的马车越行越远……好不容易趁乱逃出,又饥又寒,终于肺疾复发,倒在路边……要不是遇上兰陵……”
“你倒机灵,先是在你父亲的严密保护下出得了门,又能躲过人贩子的魔爪……”我试图轻松道。
“是啊……只是他们再厉害都比不过兰陵,我算见识到了!”对于当年的苦难宇文邕已不太在意,反倒调侃起我来,“自小除了父皇,身边的人谁敢对我指手画脚,哪个不是恭恭敬敬,我想如何便如何?!可兰陵说不到两句,我若不从,便一针扎下,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可到了夜晚你怕我有事,又彻夜不眠地守在蹋前。当时我真的犯糊涂,不知道你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每次兰陵向我叉腰一瞪眼,我就会莫名心虚……甚至害怕!”
顿时一副母老虎的模样浮现在脑海,难道我在孩童心目中这么凶悍?那肃肃……我差点又忍不住看向长恭,幸好及时纠正。“救人如救火,片刻不能耽误。有的人讳疾忌医,有的人不相信医生,还有你……我们当医生的,不怕病情有多重,就怕病人不配合。我从没见过哪个小孩病得那么重,还那么有精力闹腾的!都要由着你们……那还得了?”
宇文邕深有感触地点点头,“那段生活虽然艰苦,但我的病确实没有复发,还能尽情跟村里的伙伴玩耍,上山下野,不知疲倦,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和体验,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心底好像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只要有兰陵在,就不会有事,就算病发,你也会把我治好……但我也有些不服气……因为你对那个整天闷声不吭的白面郎总是很温柔!”宇文邕的话又让我一愣。他居然称肃肃为白面郎,一声不吭……我忍不住想笑,当年的肃肃的确如此。
“怪不得你疯成那样,没事尽给我找麻烦,好多村民跑来告状,说你带坏他们家的孩子。”
哎,同时暗叹,当年你运气好,有高科技药物,现在没指望了。
“要不是那场变故,我也不知道原来父皇竟是如此在意我!”宇文邕陷入对宇文泰的缅怀,“早在我失踪当晚,他便广派人马大肆搜寻,就连兄长们也加入队伍,担心我的安危,每日寻至很晚才归。只是……也许天意要让我遇上兰陵,所以阴差阳错地统统错过!未寻获我的踪迹,父皇每日茶饭不思,连朝政都搁置一边,短短数日便形容消瘦许多。”
没错,史书上就说他是宇文泰最钟爱的儿子。
“村口再见父皇,他竟凭添了数根华发。一时说不清是想念还是悔恨,血脉相连的骨肉情深,让我一下哭着跑进他怀中,印象中父皇从未把我抱得这么紧过!我暗自发誓不再任性让他操心。这次的经历也让我明白世间疾苦,百姓不易。而我又是多么幸运,父皇一直把我捧在手掌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论什么身份,对儿女的疼爱和牵挂都是一样的!”
宇文邕深深点头,“我对父皇说了兰陵,父皇也很好奇什么人能将自小顽劣得连他都头疼的我治的服服帖帖?但当时宇文府已极负盛名,父皇亦怕徒惹沽名钓誉之辈,所以没有及时表明身份,由始至终一言未发。回府后,我一改往日劣习,严格按照兰陵规定的作息。平日加倍用功读书,父皇考问时,我比兄弟们回答都好。父皇的教诲,我也不再拂逆,尽可能做到最好,因为我知道他对我寄予厚望!”
那真是皆大欢喜了。
“只是少了兰陵照拂,不久肺疾又开始复发。父皇便想急召兰陵前来,只可惜那时兰陵在玉璧受刘洪迫害,失了踪影。一怒之下,父皇正法了刘洪,同时让韦大人追踪打探兰陵下落……不果……直到你中箭坠崖,都无缘再见。无奈之下,只得拿出你给我的医案供御医反复研究。但兰陵所述文字并非我朝,查遍历朝古籍,也不得头绪,很多地方参透不了……幸好关键时刻有人认出,才得以保命!”
“这人就是沈洁?!”我想到了。
果然宇文邕再次点头,确认!他指着拿手边的御茶瓷杯道:“这杯茶就是她告诉父皇,肺寒的人不易食用寒凉之物,从此我的周遭没有出现过一杯冰饮,连绿茶也免了!”
我点点头……难怪有人说护士的第一强项其实并不是护理,而是认医生的字,每个医生字迹、习惯不同,忙起来的时候,根本顾不上书写规范,更别说书法气韵了。
“她也姓沈,细问之下,她竟认识兰陵,也熟悉兰陵的治疗方法。父皇大喜之下,所有人都她当是跟你一样的神医。可日子一长……发现她虽护理得当,却不能更新治疗方案,来来回回都是最初的方法。脱离了你的医案,完全不知所措。就连这……她也用之不得其法!”宇文邕指指我手上的听诊器,“父皇失望之余,疑虑重重,但考虑到你们的关系,不敢轻易舍弃,养在深宫,后来……”宇文邕又咳起来。
“别说了,先喝药吧。”我看到阿史那已将药碗端来,亲自喂服。
后来的事我也知道了,宇文泰死了,宇文护全揽国事,不明就里,却顺理成章地把徒有神医虚名的沈洁也一并接纳了,噩梦从此开始!
“其实我跟她一样都是学医的,只是术业有专攻,分工不同而已。但她毕竟救过你,如今我也来了,能不能看在过往的情面上不要再为难她?”
宇文邕望着我,目光转黯,良久才道:“皇弟已将陈国之事细述。既然兰陵对我大周局势了若指掌……还不明白朕的难处吗?若能扳倒宇文护,又岂会处处受制?!”
“可你毕竟是一国之君,对付他的方法很多,区区一个沈洁总不会是影响全局的关键吧!我想你也不可能把宝全都押在她身上,毫无道理!我也明白两虎相争,不可避免会牵扯无辜,但求你看在我的面上,放过她吧,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大不了,我留下助你铲除宇文护!”话一出口,立即后悔,愧对长恭。刚刚才表明立场不想掺和这池混水,结果不到一天自己主动走起来。宇文邕嘴角微微上扬……哎!情非得已,相信长恭会一如既往地体谅我。
“杀兄之仇,祸惑之耻,朕没有一刻能安食安寝。但自登位来,却不得不装作恭顺软弱,就怕尚未成事,便步了皇兄的后尘。不瞒兰陵,朕是布署多时,也下了很多步棋在他身边,只是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宇文护就以举兵逼宫要胁朕将沈洁交出。于外沈洁是他的姬妾,朕若扣留,于理不合。于内她是堂兄的人,朕若不放,有乖伦常,坐实昏君之名,更让他有借口可以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总之……此刻兵戎相见,朕将功亏一篑!”
“不行……”纵有千万条理由,我还是反对。说到底这关我什么事,关沈洁什么事?但我绝不能亲手推她去死。
“兰陵!”宇文邕突然起身,郑重道:“朕不怕以死相搏,玉石俱焚。怕只怕,朕枉死九泉,江山易主,老贼的心性、手段,兰陵应知。若他真当了皇帝,百姓岂会有好日子过?水深火热,生灵涂炭。眼下只需交一人,得保天下安宁。十天,朕还需十日,就可钳制宇文护全部党羽,将其歼灭。”
又是少数保多数的理论,但事实上死的何止一人?所以我根本不想听。十天?沈洁死几遍了!
“宇文护最恨的是我,把我交出去,我就不信他还纠缠沈洁!”
“不可!”宇文邕直接否决,“谁都知道这是老贼砌词之假口,他曾几次败于兰陵手下,此番交手又连失多名亲信,若不趁机扳回些颜面,如何镇国?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倘若兰陵真的落入他手,焉有生机?!且老贼自恃击溃神医,更可假天行道,从此再无人敢质疑阻拦,朕也只有顺从‘天意’乖乖禅位,到时焉有命在?只有兰陵留在宫中,留在朕身边,老贼才有所忌惮,沈洁或许尚有生机,得保性命。朕只允诺老贼送返三日省亲,三日后还须回宫陪伴神医。若他失信,朕可名正言顺究其抗旨之罪。”
“抗旨之罪?要是他把尸体交回来,算不算抗旨?就算杀了他,沈洁的命也回不来了。我不同意,不同意……这种事我做不出来。要么我去,要么你另想办法,否则再多理由我都不会原谅你,也别指望我再给你医病。”情急之下我大声道。
“放肆,来人,拿下治大不敬罪!”阿史那一声怒喝,即有侍卫抽出武器向我逼近。长恭一个箭步挡在身前,宇文邕同时喝道:“是你住口,朕还在此,谁都不得对兰陵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