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锦瑟
楚正越与楚灏陷入了谈判胶着阶段。楚正越言语反复,一时答应了一时又悔,挑三拣四兜兜转转也没个定夺。
楚灏连续数日不在郁林露面,又近了年下,且是楚灏首个于藩地的新年,诸臣陆续赶来请见。一来二去,瑞娘有些顶不住了,几次托关内守将捎信来催,询问楚灏归期。楚灏与叶凝欢虽然有些着急,也知此时的关键。
万事开头难,若赶在年前能与楚正越谈妥,明年就顺当许多。北海暂安不说,且能借助北海顺而将东藩理顺。因此,纵是楚灏心里再急也得撑着应付。
偏偏在这个时候,叶凝欢又碰上一件倒霉事,她被绑架了!
不仅藩王是一份高危的工作,身为王妃也是相当危险的,更可见她这个人有多么的衰运了。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楚灏又与楚正越在外厅扯皮,叶凝欢则在内阁睡觉。就在这个当口,床内的墙壁被人撞出一个大洞,很干脆利索地把叶凝欢给卷走了。
凌霜阁与蕴雪阁是建在山峰上的,远远看去宛如两只兔耳朵相对立着,凌霜阁背倚悬崖,有如刀削极为险峻。建时出于安全考虑,亦将背侧险峰四周清干净,想从这里直接攀上去而不被人发现是很困难的。
这两日云栖蓝不在。叶凝欢的体质有异,云栖蓝带的药不够,昨天回卢松配药去了。几个手下虽留下了,却是也要做些侍女的功夫。楚灏当时与楚正越就在厅里说话,她们也不好进去听,于是让人逮到这样的机会。
能找准时机,选在合适的时候撞破墙壁将人带走只有一个可能,对方不是内鬼就是买通了内鬼在这里待了好久了。
叶凝欢大头朝下被一个蒙面大汉扛着在山间狂奔,边上亦跟着两名黑衣人。夜黑风高,凌风如刀刮得人脸面生疼,山似恶兽林如鬼爪,处处都透着森诡恐怖。她又不知对方什么来路,又不知他们要往哪里去。
但没来由的,她居然不怎么害怕!
是有一点害怕的,不过她害怕的是自己这种诡异的平静心态。这是怎么搞的?当肉票当出经验了?
她半抬了眼看着乱晃的雪地和黑漆漆的林子,扛着她的人身手了得,不想他们很快追来,一路都是足不沾地,雪地里留不下半个脚印。而且对方一看就是这一行的翘楚,根本不与她废话,也不给她半点留下线索的机会。双手一绑嘴巴一塞,别说嚷了,想聊聊天迷惑或者感化一下对方都不行!
情况都这样恶劣了,仍然不害怕。叶凝欢对自己的心理素质害怕极了。
他们七拐八绕地跑了一阵,行府高耸于峰的建筑隐于其他山头之后看不见了。黑漆漆无星无月,只有冷风呼号,雪在林间倒映出依稀惨光。
叶凝欢感觉他们渐渐停了下来,隐隐看到火光。身子一轻被那大汉揪下来扔在雪地上。叶凝欢松了口气,还好雪厚,不然伤上加伤。
她借着地势滚了两滚,将自己的脸从雪里解救出来,微微吃了一惊。林间空地竟都是人,有坐有站约有十七八人,皆是黑衣蒙面。绑她的那几个扔了人质,也凑过去站着,中间有个拿了火把的,满嘴激昂地说着什么,他每说一句,众人就应喝一句,叶凝欢一句没听懂!
他们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嘶吼了半天,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这样会引来兵马。大汉们宣泄了热血,接着如离弦之箭隐入林中,只当中那个随手将火把架在一株枯树上,这才转向地上的叶凝欢。轻而易举地将她揪到中间去坐着,摆明了当个活饵。
他蒙着面,连头发也皆尽蒙住。只能看清那双如鹰隼般凌利的眼,火光之下泛起有些异常的微光。他扯开叶凝欢的塞嘴布,见叶凝欢并不叫嚷也不挣扎,只定定看着他。
大汉有些诧异,操着生硬的中原话说:“小姑娘,你很有胆量。”
叶凝欢怔怔看他:“我劝你们快些散了吧,当真不管用。”
大汉的表情更诡异了,瞪着她。粗糙手指掐起她的下巴,磨痛了她娇嫩的肌肤。他咕哝了两句,叶凝欢没听懂,却说:“你是呼沦来的吧,打算把楚正越引过来谈条件吗?”
他愣了愣,眼中带了些笑意:“东临王妃,不像外表那样无能。”
叶凝欢一口气噎住,她的外表怎么无能啦?
他说:“要与东临结盟,就不能得罪东临王。拿住你,就得乖乖听话!”
叶凝欢笑了:“也不一定哦,看你要什么了。不过你若要的东西太要紧,他就未必就范了。”
不是未必,而是必定不肯。有一点她没有说,那就是楚正越压根儿就瞧不起她。他才不会为了一个他鄙视的女人去听凭摆布。
在原都就清楚了,他用那种方法要挟,就是明显的看不起。楚灏若娶的是一个名门闺秀,他是绝不会这样做的。别说大家千金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谁不是最重视清白名节。被人那样羞辱,早就是一死以捍名节。若他还用那法子,搞不好会出人命官司。
但他知道她不会,因为她本来就是个胆皮厚要攀大树的贱民,不但不会还吹枕头风让楚灏来呢!
楚灏来了,他就更鄙视了。来的第二天她折了腿,他明知楚灏在下面还是要背她,根本不顾忌她的脸面。会还她簪子也是因为她到底救了他一命,即便如此,不还是用那种不明不白的方法吗?
这几日他反反复复,不也是因为这个建议是由她说的。他脸上下不去,总要挑些毛病。
桩桩件件都明了,他看不起她,她出身微贱且又是小的扶正。是啊,他是天皇贵胄,有的是资本看不起她。别说他了,只怕除了楚灏外也没几个能瞧得起她的。
那人眼中的异色更深,有些不可思议,忽然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十九婶精明得很,哪有她猜不到的?”
风卷来楚正越那淡静恬然的声音,他的靴闲闲踏在雪上,如踩着莹闪花瓣。玄衣如墨,唯见银色缕花暗闪,黑狐领围遮住脖子上的伤,襟边、袖口亦缀细细狐毛围,皆是顶尖的品质。风拂过是齐齐倾倒复直立,那水纹在火光微染下何其温柔灵动。
长发高束,发尾千丝分明随风轻摇。眉目优柔而温存,仍带着浅浅笑。在这白雪森森,诡林重重间,他那抹修长挺拔却生生为其添了几分明媚。
叶凝欢见是他,没半分悦色,反而添了几分慌,仿佛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绑架了似的。随着他渐行渐近,又有一抹影映入眼帘,楚灏跟在楚正越的身后踏雪而来。
比之楚正越的玄衣,他那身银色融雪的冷光织锦更能给叶凝欢带来暖融,乌发长垂,细小凌乱有如万千小手直拂上她的心,眼中是火是泉,忧心与安慰交替上演,何其动人心魄。
那人飞快探手勒住叶凝欢的细脖子,嘴里不满地骂了一句呼沦话,接着说:“楚正越,你带帮手来,是不想保她的命了?”
楚正越扬了扬手,指间夹着一张小小的字条:“看是看了,只是你勒住的这一位,是我的婶婶。叔叔牵挂娘子,我也没有办法!”
那人听了,微松了口气:“哦,原来是东临王,倒也好!”
叶凝欢在心里欢呼,果然是她的好夫君。若楚正越独自来谈判,她一定小命不保。楚灏的眼死死盯着那只勒着叶凝欢的手,面容带了几分阴郁。他走了两步,摊开手道:“不过只多一个,没必要这样吧?我们并未带兵刃,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
树顶跃下两个人,毫不客气地将两人搜了一遍。楚正越笑着被推得转了个身,扬声道:“呼延赤广,你蛰伏在北围林场深处,一直都不动手,直到我引了贵客来抓住机会,真是长了耐心了。”
呼延赤广被轻易点破身份,眉头动了动,说:“放了我哥哥以及乾部族众,我饶她不死。”
楚正越说:“与其让我放他,倒不如你坐了他的位子,我倒愿意与你交晤。”
真够可以的,人家都逼上门来了,还拿权势诱惑呢。
呼延赤广冷哼:“你不放人,我拧断她的脖子。”
他直接勒着叶凝欢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叶凝欢一条腿僵得跟棍一样,另一条不受控地乱扭,话都说不出。
楚灏指节咯咯作响,强行忍住冲顶的脑血,死死掐住手指逼自己平静。他轻吐了一口气,扬声缓缓道:“我不知个中内情。只是你这个计划有始无终,我看你早就知道你哥哥已死了吧?”
别说楚正越暗骇,呼延赤广更吃惊不小,一双眸子睁得奇大无比。额头青筋暴起,手眼看就要加力当场掐死叶凝欢。在这个时候,叶凝欢反着掀起左腿来,大裙子呼地一掀直接蒙了他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