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谋
楚灏回去的时候一个劲儿地问叶凝欢都与楚正越单独谈了什么,叶凝欢原原本本跟他交代了一遍,就连除夕宴那天的事都说了,只原都的簪子旧案没敢提。之后说:“我原以为他是看不起我的,倒是我小心眼了。”
楚灏说:“正越自小长在北海,并没有京里那些人的浮气,这一点倒很对我的脾气。”
叶凝欢拍他马屁:“还是你有办法,我说了就不管用,你一说他竟要考虑了呢!我看楚正越就是喜欢她,只是怕沈姑娘是因报恩才待他好,他就死要面子不肯承认。”
楚灏不置可否,抱着她进了上房的院子,直接拐到卧房临窗大榻上,将她放下才说:“错了,你与他论的是情。可是正越对沈雅言并无男女之情。我与他论的是理,北海不可无继,此事久拖无益。”
叶凝欢辩驳:“可是……”
楚灏说:“你想说路直的事?想说正越若非对沈雅言有情,岂会冒险杀二哥爱将?”他坐在她身边,随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说,“不错,正越讲的是一桩家事,实则告诉我的却是他如何取得北海大权的关键。”
叶凝欢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明显是一头雾水。
他撂了杯子带出点点笑意:“路、沈欲联姻,偏又将卢家也牵涉进去。清官难断家务事,二哥断得这样干脆,可见是有抑卢扬路之意。正越偏与二哥作对,保的是沈雅言,撑的是卢氏,为的是他自己。二哥看透了这一切,才会有诛子之心。”
楚灏说着,神情有些悠长。在外看来正越是二哥楚湄自幼悉心栽培成就武功,一切都为其长子回来承业做准备。同为藩王的楚灏心里清楚,楚湄最终如此安排大半是被迫的。
正常情况,当是嫡长承王位,嫡次子承族业,至于兵权当然要集中于未来藩王手中。嫡次子在藩镇长大,比在京的长子更得人心。若再任他将兵权一手掌握,将来要至长子于何地?楚湄再没脑子,也不可能做这种安排。天下间没有哪个父亲巴望着儿子之间起阋墙之祸的。
那是一场父子之间的博弈。而最终的胜利者,是年仅十三岁的楚正越。他哪里是年少冲动,根本是早有预谋只待良机。
正越恰在十三岁那年被遣至北疆大营,这并非是他父亲的本意,而是他为自己争来的前程。
楚灏虽说得不清不楚,叶凝欢却有些明白了过来。她从楚正越那里不过是听了场少年逞强、少女捧心的故事,楚灏却将它提升到了北海权力相争的高度,这当真是差距啊!
她笑了笑,轻声说:“你肯帮这个忙,也不只是因为他够坦诚吧?”
楚灏看着她:“与其让朝廷探他的底,倒不如我先去探探。”
叶凝欢瞪大了眼,看着他:“你、你……”
楚灏笑了:“怕什么?不过是想了解一下他的状况,便能大概知道他有没有那个意思。”
以北海为基业,进而取天下!
叶凝欢抓住他:“不好,万一他猜到了你有这个意思,岂不要你的命?”
楚灏笑了:“这还用猜?他自然明白的,不但不会要我的命还欢迎我去呢!我可以告诉你,此事必定能成。他没有当场答应不过是碍于你在场,不想表现得前后矛盾。你与我们的角度不同,到时必要追问他为何又答应得痛快,只怕要僵住。”
叶凝欢窘了,涨红了脸:“我有那么傻么?”
楚灏笑着逗她:“有,沾了情字你就傻。所以我才喜欢呐?”
他见叶凝欢的脸越憋越紫,抚抚她的眉正色说:“我去比朝廷去好,况且他也想借这桩婚事来控制东临。你想,我以叔辈代表楚氏宗亲为他操持婚事,就表明我与北海亲厚,朝廷的反应如何他一看便知。当真是两全其美!”
叶凝欢怔怔看着他:“那你如何与皇上交代?”
楚灏揉揉她的头:“侧妃礼制减半,人数器物也要相应减少。人数不够,派过去俨然成了鸡肋。正越娶的是藩地女子,且是跟他自小长大的,皇上再疑也疑不到我头上。我肯去才好呢,逼着问我就行了。”
原来之前他所说的两全其美,是这个意思!于正越而言,解决了他一直以来拖延婚事影响后嗣的麻烦。于楚灏而言,沈雅言的身份恰给了楚灏一条退路,且也让楚正越可以更进一步与东临相衔。既全了叔侄情分,又稳固两藩盟系,是这样的两全其美啊!
楚灏见叶凝欢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轻声道:“可不许多心啊!不然,以后可真要瞒着你了。”
叶凝欢摇摇头说:“没有,我一直以为,楚正越必然是很喜欢沈姑娘的。现在听你这样说,才知他是真没这意思。我是想,若有天沈姑娘知道这一切都无关情怀,她岂不是要伤心?我这个媒人,做得也没趣。”
楚灏将她放倒,垂头看着她的眼。认真地说:“她早就认准了正越,不嫁他便孤老终身,你觉得哪条路好?”
叶凝欢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仿佛被他吸了魂儿,半晌没有底气地摇头:“都不好。”
楚灏说:“那没办法了,你不是神仙,替她改不了运道!宗室婚配,情是最不要紧的。沈雅言出身名门,若连这都不明白她也白活了。眼下我们肯顺水推舟,恰是合了她的意呢!”
楚正越的中心是北海,极有可能蔓延至天下。他的所有策略都说明了这一点,他的世界里,沈雅言是远境孤边的一株芳草。若顾得及,便引露灌溉遮风挡雨让她摇曳生长,点缀他的山川江河。若顾不及,便任悍风霜雪侵袭枯萎,反正也不伤他的根本。
沈雅言既然认准了正越,幸或不幸她都认了。
其实这点楚灏是可以理解的。因他也是一样!
他是个男人,自会用尽一切男人的手段去绑他想绑的女人。而沈雅言是个女人,她同样可以用尽女人的手段去绑她要绑的男人。能不能绑得住,都是只能看自己的了。
叶凝欢定定看着他,伸手去抚他的眉毛眼睛,一点点临摹他的五官。楚灏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她绽出笑容却有些哽咽:“还好你不是。”
他笑了,像个孩子。他本就是个孩子,时而张狂时而无赖。机关算尽只是在皇宫长大练就的求生技艺,并非他的性情。他离她越来越近,吻她的鼻尖又覆满她的唇,气息喷薄而来,淡淡冷香,一如梅花无声绽放。换气间低哝:“若没有你,我也是。”
她那细小呼吸起伏,眉头蹙起又舒展开来,一切一切都入他的心,入他的血,入他的骨。这些爱的滋味,是她为他诠释充盈。
有时活着爱已死,有时死了爱仍存。由爱生嫉、生贪、生怨恨。亦生欢、生醉、生包容。她快乐他便快乐,她焦灼他便躁烦。她在身边爱,不在身边也爱,为她愚蠢软弱亦会为她聪慧刚强。
他一切的目的是以她为基点,不管多么磅礴壮大,或者多少渺小卑微。她是他唯一的前提!若无她,此生只剩计算,那多么索然无味。还好有她!
叶凝欢不由自主地勾紧他的脖子,他的怀抱永远是温暖而诱人的安全。他的指尖抚向她细细的颈,带起麻麻的痒。她缩着脖子欲躲,却又舍不得他莹莹醉人目光。恍惚间听他在耳畔轻声问:“你的腿……”
她飞起小媚眼,无比餮足,不管不顾地用力一拽,噙住他的耳朵,引得他全身过电一般僵抖。他怕压着她,脑中的意志在与身体的渴求做最后对抗,勉强撑了半身咬牙:“你这个不怕死的……”
她带起轻笑,吻他的嘴角,给他细小抚慰更多诱惑:“没关系,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他的心化成水,复酿出浓酒芬芳。这是他听到的最大的褒扬!斜阳暖暖透窗而入,窗外梅花艳艳。屋内薰暖浮香,绵情渐渐激昂。
总想与她痴缠,亦要为她艰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旧颜着新色,此生不无聊。为她筹谋计算成了习惯,亦乐在其中,这才是爱!
晚上吃罢饭,楚正越穿着家常的袍子,坐在穹光院外书房的躺椅上看书。沈雅言捧着炖品和卢树凛一道进去探看。
楚正越左脚松松趿着软底鞋子,踝关节揉了药酒,红肿渐消但浮起一层淡淡瘀青。他合了书说:“你们来得巧,我刚想叫你们呢!”
他瞥见沈雅言又拿了炖盅,有些诧异地问:“刚吃过饭,怎么又拿这个来?”
沈雅言轻声说:“是鹿脚筋,以北参汤煨干的,你好歹吃两口。”
楚正越随口说:“给东临王妃吧,我用不着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