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皇后
嘉顺元年在永安城纷纷扬扬的瑞雪中悄然而至。开元大吉,举国同庆。虽说先帝刚崩半载,怎可让新帝守足三年?皇帝乃天子,自然要享尽天下人不能享的特权。天下礼法,俱要为天子让路。
新元大庆,新的宫人,新的朝臣。多的是想精忠报国的,多的是想飞黄腾达的。倒下一批,马上又站起来一批。总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新气象。
采选亦要开始,大量美女将充盈宫房。当中重要的一环,即是替皇上完成全新的世家与朝廷的连接。
于采选正式开始之前,楚正越的大婚先轰轰烈烈地举行。他的人生将迈入第三十一个年头,如此才历大婚于锦朝楚氏皇族里的确算是少见。尽管姗姗来迟,却是人间至极风光。他位尊九五,他的婚礼,自然当得天下恭贺。
二月十八,叶凝欢按大婚仪制,入端阳、端玉、端方三门,于皇极殿行封后大典,入驻心宫行合卺礼。她,成了锦泰嘉顺朝的皇后。
她人生中的第三次婚礼,一次比一次恢宏壮烈!
驻心宫内彩灯绚照,宫内宫外焰火冲天。锦绣罗叠,红灯排列。鹤雕灯架上,俱是龙凤双烛,交展出红光耀眼。平日呼奴唤婢的宗室贵妇,朝廷诰命,此时皆聚簇于下,成国母身边仆妇,分担各类喜妇之责。她是一国之母,放眼天下,除了她的夫君,除了两宫太后,无不是她的奴才!
楚正越娶了自己的婶子,叶凝欢嫁给自己的侄儿,一起遗臭万年!
叶凝欢穿着大红色的皇后吉服,民间嫁娶,多喜大红色。亦也由后服正红而来,凤衣如血,边缀龙凤和鸣。招展妖艳,裙裾开九袂相连,直将喜床绣毯皆尽铺满。
眼尾饰金彩,嘴唇点红胭。在这红灯暖照之下,宛如精心修饰的瓷娃娃。她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床上撒着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圆溜溜地滚满龙凤褥上。并有一方雪白的绢帕垫在下面,以备承新嫁娘的初红。真是讽刺至极!
她是媚颜祸主的狐狸精,勾搭了侄子怀了孽种。诈死在东临,又矫饰身份回到宫廷,好与侄儿双宿双栖。
他是逼害两位叔叔的窃国诸侯,与艳媚的婶子联手夺取天下。
东临王尸骨未寒,暴君与妖后就迫不及待地凑成了一双。
这是近来朝野盛传的奇闻!天下人说天下事,嘴长在别人身上,如何杀得光?
刻意做宽大的裙裾掩住了叶凝欢圆滚滚的肚皮,这肚皮下跃动的另一颗心脏,支撑着她活到今天。
楚正越亦穿着红色的吉服,帝服的服制分得详细,有明黄、有玄紫亦有红、白等色,以配不同的场合。这身红色缀龙,边缀龙凤双舞的吉服。为皇帝大婚时所穿,若皇帝登基前即经过婚礼,则一生也不会穿。不过他在北海未娶嫡妻,封后当以大婚仪操办。于是,他今日穿了这身龙袍。
依旧肤如玉,双眼媚如狐。秀美而妖冶,冷冽与温柔在眸光中交叠流转,残酷与阴郁尽渗在眼底深处,不见分毫。
楚正越拿过两杯酒来,像摆弄一个木偶一般掰开她的嘴,硬灌了一半进去。接着又抬起她的手,连同她的手一起捏着半杯残酒,完成了合卺礼。
自始至终,她看都没看他一眼。楚正越扔了酒杯。她的身子这才微微震了震,喘了口气,捧着肚子站了起来,蹒跚着往外走。
他将她扯回来,让她直接跌进他的怀中:“哪也不许去。”
她轻声说:“我要回雁栖宫。”
他的手掌准确无误地摁在她的肚子上,毫不意外地感觉到她颤抖起来。
她半掀了睫毛,竭力忍着不与他厮打:“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完成大婚,就许我回去住。”
“今晚不可以。”楚正越将一床的圆溜溜拨到一边,抱着她笨重的身子,“明早要与我一起祭太庙,受百官朝贺。待过完祭礼再让你回去。”
叶凝欢直直地看着前方:“瑞娘和冯涛呢?何时让他们回来?”
“你们凑在一起,只会想着如何弑君。”楚正越懒洋洋道,“我将冯涛调入司掌局,简芳瑞入六尚司,让他们俱享高位!只消你在我手上,他们连死都不敢。”
“弑君的是我,不干他们的事。”
楚正越轻轻抚着她的脸颊,低声道:“你老实些。就不干他们的事。”他将下巴挂在她的肩上,似如呓语。
叶凝欢歪在他的怀里,倒真像一对亲昵的夫妇,她淡淡地说:“你带我回来,立我为后,是拿我腹中的骨肉让太皇太后继续为你撑下去。”
楚正越笑:“是啊,你教得好。一个任迤让太皇太后甘愿为我宣旨,眼下多一个,还有可能成为嫡长子呢。她如何不撑下去?”
“可近来人人都说,这孩子……”
楚正越揽着她,说:“太皇太后不会信的,你这般频频要我的命,她还如何相信?”
叶凝欢闭上了眼睛,话也懒得多说一句。门轻轻响动,大太监张莹亲自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张莹是北海人,早年家贫进宫。后来入了司掌局当差,辗转跟北海在京的探子套上关系,近年也给了不少消息。宫变那天,他出了力,楚正越提了他为都太监。
奴才和官儿不一样,不分直隶的还是藩地的。宫里挑奴才,会首选直隶的,但也会往各地召。实际上,这样也的确给了各地往朝廷安探子的机会。不过像这种情况,朝廷也早清楚,对藩镇来的很是提防。只是奴才需求量大,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此,就看攻防间,谁更胜一筹了。
而张莹,算是最成功的一个。虽然一直地位不高,有时也能给些有用的消息,也说明这人有眼色知轻重时局。楚正越觉得此人可用,抬了居安府总管并领都太监职。
张莹赌成功了,一朝腾达。太监做到他这个位置就到头了,要保住他这个位置,只有一个前提,就是尽快培养与楚正越的关系。成为不可替代的唯一!
他是因功得提拔的,但不是早年服侍楚正越的旧人。说白了,张莹现在唯一可凭的价值只有当初的功劳。若楚正越用不习惯,他再是积功有为也不行,必要让楚正越事事舒坦,离不开他才行。
张莹事事尽心,想楚正越所想,忧楚正越所忧,且不让他厌烦。这几个月下来,楚正越对他颇满意。
楚正越接过来,将药递到她面前:“该吃安胎药了。”
叶凝欢微张了眼,嗅到药汤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她抖出一丝笑容来,每当她这般笑,都让他的眉头锁紧起来。他不耐烦地又送了送:“快些。”
叶凝欢撩起宽大的袖子,露出手来捧着药碗,乖乖饮了下去。道:“每每饮你的血,我都十分快慰。看来你的断金花毒是真治不好了,新进宫的嫔妃真可怜,跟着你没指望了!”
她十月里到了京城,肚子显了形。因为身体太弱,楚正越最初将她安置在启元殿,十月底挪到了雁栖宫。
宫里人由此知道她是内定的皇后人选,居安府遂按皇后俸例给她拨东西和人。
楚正越没替她改姓,还是姓叶。且是祭完东临后带回来的,加上又有双身子。这一下流言四起,说东临王妃早与楚正越勾搭上了并怀了孽种。联手害死了楚灏,现在又诈死回来当皇后云云。
叶凝欢得知,想到楚正越纳她为后,并借她肚子里的胎让她不能求死,委屈苟且痛不欲生。如今流言四起,连同楚灏都声名狼藉,死不瞑目。叶凝欢怒不可遏,借着领皇后例的便利,三番四次差不同的人往御药房拿药,并且借着人多化整为零。
今天弄一味甘草让人煎,明天弄一味琼花让人煮。众人也不明白,只当听命。结果三弄两不弄成了毒药,又想毒死他,巧夺名目往启元殿送,把楚正越搞得断金花毒再度发作,且这次十分厉害,连续十日高热不退,几次濒死。
得知楚正越垂死,叶凝欢在宫里摆宴相庆,高兴得手舞足蹈。
太医院的勒蛮尼急了,跑来割她的血来给楚正越当药引。他们两人俱中过断金花的毒,叶凝欢体内也残留了少量毒性,而两人阴阳有别。勒蛮尼是用蛊术以毒引毒来彼此制约。楚正越极少用叶凝欢的血来入药,但当时他病得快死了,勒蛮尼急得没办法才跑去的。
叶凝欢拼死不给,生让四五个仆妇给摁住,被勒蛮尼得了手。也就是那次,叶凝欢得知,因楚正越食毒培血,断金花入体之后与体内蛰伏的毒性相冲发生异变。毒性积存得太深不可拔除,坏了他的阳本,以后不能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