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江屹的秘密
◇第56章江屹的秘密
冬季里，干冷的首都竟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珠细细密密掉在地上，腾起了一片模糊的水雾，天空滚过几声雷鸣，恍若巨人压抑的呜咽，雨水砸在窗边的玻璃上很快蜿蜒成河，洇染外面的颜色。
江屹静静看着桌上那份摊开的文件。
余振荣已经离去，只剩下他还在坐在此处，像个迷路的路人。
窗外暴雨如注，雨声轰鸣，可他放佛听不见一样，低着头，一副沉思的模样，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可只要有人走近就会发现，这个坐在雨幕前的年轻人面色惨白如纸，嘴唇都不受控地颤抖。
刚才余振荣的话像是被录下又按下了复读键，一遍遍以最大的音量在耳边环绕，江屹伸手捂住耳朵，可那几句话又变成文字一字一字展现在眼前，让他无法逃离。他猛地阖上双眼，指节攥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心底翻涌的痛楚早已将一切感官淹没。
眼前摊开的资料像一柄锋利的手术刀，将他精心缝合的过往生生剖开，那些血迹斑斑的陈年旧事，那些处心积虑谋划的证据，那些隐瞒起来肮脏不堪的秘密，就这样全都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他天真地以为解决掉张回，瞒住余宥，就能继续戴着面具生活———多可笑啊！偷来的幸福，终究是要连本带利还回去。
命运早就在暗处准备好了这份判决书，只等他以为能够抓住幸福时当头一棒。
江屹深呼吸，勉强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苍白的唇瓣刚衔住，就被匆匆赶来的服务生制止：“先生，这里不能吸烟。”他怔了怔，动作极慢，摘下烟捏在手里，微微点头向他致歉。
服务生看他脸色发白，嘴唇都失了颜色，下意识扶住他的胳膊：“您没事吧，需要送您去医院吗？”
雨声和雷鸣突然放大，店内的灯光很暗，服务生的嘴唇张张合合，江屹却什么都听不见，他摇摇头，拿上桌上的文件，恍恍惚惚走出了咖啡厅。
江屹就这样走进雨里，他坐在车里，浑身淋得尽湿，烟盒也不例外，打火机打了好几下才点燃。烟雾吸进肺里，没有麻木他的神经，反而碎玻璃一般乱绞，让他的心和肺一起火辣辣得疼。最后他颓然俯身，前额重重抵在方向盘上，任雨水从发间滴落，在真皮座椅上形成一洼小小的咸涩的湖。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江屹慢慢擡头看向屏幕，是余宥，余宥在找他。
江屹举着手机，一眨不眨盯着屏幕，屏幕亮了熄灭，熄灭了又亮起。
不间断的铃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江屹有些恍惚，余振荣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恕我唐突，但作为父亲，很难不担心儿子，而且余宥比较固执，对待感情也很执着，我很担心他会因此受到伤害。我确实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但余宥执着于此，我也不好说些什么。但现在看来，江总出现在余宥身边的目的确实不单纯......”
“江总父母那些事，我不想多说，孩子总是无辜的，你也是受害者。但如果你是为了报复徐真，所以蛰伏数年，处心积虑出现在余宥身边，欺骗他伤害他，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和张回一样觉得在经历那些事后，他出现在余宥身边会是报仇呢？
江屹冷声说道：“不管您信不信，我是真心爱余宥的，绝对不会害他的。”
“真心？如果你的真心让余宥受到伤害呢。”
江屹不解，微微皱眉。
余振荣摇头轻笑：“如果不是我和余宥母亲离婚，余宥大学时就应该出国，可他为了你，在大学毕业时又一次放弃了出国的机会。”
“这几年的挫磨全因当初错误的选择，如果余宥当初没有非要留在国内读研，根本不会受这样的委屈。毕业前那段时间你们天天在一起，你当真没有察觉到余宥的异常，不知道他被海外学校录取了吗？”
疑问的话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江屹脊椎窜过一阵寒意，记忆像是背撕开胶卷开始倒放———毕业季余宥确实心神不宁，一次他借用过余宥的电脑，那时屏幕曾闪过一封带着学校盾徽的英文邮件弹窗，那时他随口提醒了余宥，可余宥眼睛一闪，只笑着说是垃圾广告。
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当时项目处于收尾阶段他忙得昏天黑地，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后来于某次再次借用余宥的电脑，他鬼使神差地又打开了邮箱，但那份英文邮件却不见了。
虽然奇怪，但他只是皱了皱眉，潜意识里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现在想来，他是真的没有意识到什么吗。
江屹眼神闪动，伸手扶住桌子，还想要解释什么，很快又被余振荣打断：
“江屹，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以为你牺牲自己的公司解决了余宥的难题，这样就算了？”
余振荣冷冷看着江屹，伸手点了点文件，让他继续往下看。
江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拿起那几张纸，又是如何往后翻的，只是那一刻白纸黑字似乎带上温度，像是触到百年寒冰一般，刺骨的冰寒顺着指尖直逼心脏。
“江总或许不记得了，七年前我的公司买下了南河城中村的一块地，拆迁前我的助理曾接到过一通电话，当时电话里的少年据理力争，奋力为同村人争取利益……”
“江屹，”余振荣忽然擡眼，慢慢念出这个名字，“那个少年的名字，正好也是江屹。”
简单的一句话，江屹如坠冰窖，终于无法在余振荣面前保持镇静。
他抛弃尊严，和不讲理的同乡站在一起按下联名抗议书，为了多争十几万的拆迁款据理力争……
没想到，没想到电话那头的竟然是余宥的父亲。
而那笔钱，那笔钱……
没有那笔钱，就没有他的公司，没有后来的房子……
他面对余宥时的愧疚，他编制的谎言，他以为的命定般的重逢，他支撑的骨头和他的梦，一起碎掉了。
任谁都能看出江屹此时的脆弱，余振荣将眼前这个年轻人看得很透，话已至此，无需再多说了，他起身离开，听到江屹颤抖着问他：
“你要强迫余宥和女生联姻吗？”
这是江屹最后的稻草。
余振荣凝神片刻，笑着开口：“他喜欢男生，和他一样、家世相当的男生也有很多。”
最后的稻草断了。
江屹不知道自己怎么开车回到家的，不过在进小区前，他突然打开车门。
雨下得很大，雨水很快顺着缝隙砸进来，落到他脸上，麻痹许久的意识终于清醒，他伸手拿过旁边的文件，一张张撕碎然后推门下车，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从小区门口到单元楼的路不长，往日里他从来都是快步回家。可今天，江屹恨不得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余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