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脉 - 人说我家多奇葩 - 宝金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滑脉

自打回了乡下老宅,安若墨的日子就变得轻松起来。她们院子里头有长工媳妇们伺候,其实原本也不用自己动手做太多事儿的,尤其是在周氏不在的时候,陈氏与杜氏也舍不得叫自己的骨肉千金辛劳。

再加上这院子中又没有安若香那惹人嫌的,安若墨觉得日子简直不能更舒坦了。至于裘姨娘生下的那个荣哥儿,她如今看着虽仍有些芥蒂,却也并不大讨厌了――荣哥儿同陈氏早就混熟了,见得陈氏来,便张着两只小爪子咿咿呀呀地喊娘……

出生一岁的孩子,未必认得亲娘是谁,可发音却已然不成问题了。安若墨看着陈氏抱着荣哥儿,荣哥儿蹭了陈氏一脸口水的模样,不由脑补了一下:若是叫裘姨娘看到自己的儿子这“认贼为母”的德行,是不是直接就气死了?

现下想想,周氏这一手,也真够绝的。左右陈氏年纪到了,十有八九是生养不出自己的哥儿来了,那索性先下手,就让荣哥儿把陈氏当亲娘。

再这么下去,荣哥儿连裘姨娘是谁估计都记不得。

也难怪裘姨娘着急上火呢――荣哥儿现下同陈氏那是一点儿也不见外了。这小东西长得白胖可爱的,人也聪明,陈氏教了两句,便会喊安若墨“二姐姐”了。虽然舌头还不甚好使,喊出来的音节听着很像“饿姐姐”……

若是叫旁人看了陈氏母女带着这小东西的场景,一定会觉得这才是一家人。至于那县城里的裘姨娘――那是谁呀,有这么个人吗?

陈氏甚至还给小东西做了不少小玩意儿,这里头荣哥儿最喜欢一只花布做的小老鼠。每每他抓着那小老鼠放在嘴边儿啃,安若墨作势要抢,他都立时瘪了嘴哭出来。等安若墨不抢了,复又甜甜地叫起“饿姐姐”来。

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和他亲娘一脉相承,比那脑袋里捅了根铁杵子不转弯的安若香,却是灵光多了啊……

能生出这样的感叹,安若墨自然还是没有把这小东西当做自己人。这毕竟是裘姨娘生的,是那个将她娘害的如此落魄的裘姨娘生的,单是想到这一出,她便实在是平不下心头一股意气了。

但她不能完全接受这小东西,不代表陈氏不能。陈氏抱着荣哥儿时口口声声的“我荣哥儿”,听得安若墨心里头像是搅翻了一坛子酱,不由多话问了一句:“娘,这荣哥儿……若是您生的便好了。”

那一霎,陈氏愣怔了,随机唇边抬起一丝苦笑:“老天爷不叫我养下哥儿来啊,那还能有什么法子?只指望好生将荣哥儿养大了,今后他念着我养育之恩,给我养老送终,便是万幸……”

安若墨垂下眼,却也不知能说什么了。这是她的不是,万万不该提这样的一句话,伤了陈氏的心!

她知道,自从这过了年,陈氏断了药之后,那月水便再不来了。一个停经的女人,能有的一点儿指望,也就都在这荣哥儿身上了。至于养大的会是孝子还是豺狼,当下谁能说得准呢?总要先养大了,再说今后的事儿吧。

但愿你是个有良心的。安若墨看着荣哥儿,心中时常这般默默祝祷。如陈氏这样的一个好人,即便是如此软弱,上天也应该赏她一个不差的晚年。而这样的未来,自己做女儿的,却是没有把握能给得了她。

女人的一辈子,在这个时代是要依附于男人的。男人有钱而有良心,那自然是最好的,没钱而有良心或者有钱没良心,日子过得苦闷,却也不至于活不下去。至于那没钱又没良心的,老婆女儿最后都得卖了抵债――能卖进别人家里头做丫头,那是命好的,命不好的,只怕进了窑子就再也出不来。

安若墨看看自己,这出身其实也算不坏了。比不得人家一穿越就是公主郡主,但总比一穿就成了个“姑娘”又或者丫头好太多。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敢断言自己的命运。

她的脸长得很好看的,不然也不至叫那骄横跋扈的少年一看便顿时换了神色。可是好看有什么用呢,一个女人的一辈子究竟过成什么样,一半儿要靠命,一半儿要靠自己经营。这一份经营里口蜜腹剑勾心斗角自然都少不了,生闷气或者叫别人生闷气也很是寻常……

这宅斗啊,斗一辈子,也就那么点儿破事。格局小得要死,三五两银子算得比命都重要。

出生在没有兄弟的家庭里头,安若墨比谁都明白身为女人有多无力。除非她能弄到个尊重女性且愿意成全她的丈夫――这一出,想想就得了,不用太抱有指望。这种年代能找到这种男人,那概率比她能入宫当皇后还小。

就这么过吧,先把娘家这一头安顿好了,今后不管自己嫁给谁,别让陈氏在安家过得凄惨落魄就好。

至于她自己,好生用用心,想来不至于过得四面楚歌。

安家大院的日子,便这么一天天流水样过去了。转眼春天到了尾巴上,天气一日日热起来,陈氏却突然不大舒服了,整日里神色恹恹的,又不大想饮食,眼看着人一天天瘦了下去。

安若墨初时没当回事儿,只以为她是苦夏没胃口,可越看越不对,不由偷偷跑去了杜氏那里,说了几句。杜氏听着,不由停了手上的针线,道:“这可还没到苦夏的时候呢。莫不是什么慢症?叫人去请了郎中来看看吧。钱钞我这里是有的。”

安若墨忙点了头。她自然不希望陈氏患什么病,可眼看情况不对总不能拖着。杜氏在周氏不在的时候奉命掌家,又是个好说话的,安若墨便也不怕花钱了。她叫家里的佃农跑腿儿,请了个算得上有名的郎中来。

却不料那郎中诊了脉便变了颜色,眉梢眼角都像要开出花来,一副要讨赏钱的喜气样:“陈娘子!您这几日可有食滞又或发热?"

至于这样高兴么?安若墨在一边儿看着,不由接口道:“我娘这一个多月都不怎么饮食,哪儿来的食滞呢,她手足还时常冰凉……”

那郎中倒也是个表演天赋点满了的人物,此时面上喜色更浓,击掌道:“若是陈娘子身体一向安康,那便是大好的喜事――这滑脉,若不是上头几般病由,便是有身子了!”

此言一出,陈氏愣了,安若墨也愣了。连在一边儿看场子的杜氏,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颤声道:“这……这……你可能确诊,她确是有身子?!”

这一带的人,多少都是互相知根底的,那郎中也识得安家人,此刻便是兴冲冲道:“自然是能断定的!陈娘子是个最心善的人,上天怎么也会赏陈娘子一个大胖哥儿!”

他这话自然有几分恭维的意思,听在安若墨耳朵里,却并不觉得哪儿不对。陈氏这样包子的人,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那能不是大善人么?和安家那泼妇老太太一比,更是大善人了啊。

按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传统理论来看,陈氏这孩子怀的,倒也还真顺理成章。只是安若墨却仍有种幸福来得太突然所以不敢确定的眩晕感……

这就有了?!就是安胜居“赏”她的那几天,就刚好怀上了?

安若墨有点儿想哭,又有点儿想笑,一时半会儿实在回不过来神。倒是杜氏还算得上沉着冷静,除了诊费又额外给那郎中多包了三钱银子。郎中欢天喜地走了,丢下还如梦似幻的安家一屋子女眷。

这几个人里,安若墨是在发呆的,杜氏是在屋子里搓着手团团转的,陈氏手里头绞着条帕子,好一会儿才叫安若墨一声:“招儿,来掐娘一把!”

安若墨上前在她手臂上扭了一把,陈氏哎呦一声,方道:“挺疼,不是我做梦啊……”

安若墨听了想笑,可陈氏却将脸埋在她怀里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她也不说话,只那么哭着,仿佛要把怀不上孩子养不下哥儿的委屈都哭出来。

安若墨又怎么能把她推开?虽然陈氏这样一个年近五十的人哭成这样儿是有点难看,可到底是情绪起来了,总不能喜极而泣都不让人家泣一回啊。

杜氏却是一点儿哭的意思也没有。这是个高高大大的妇人,看着一个能打仨男人的,平时虽也是个温和性子,却不若陈氏一样看着就好欺负――当然在周老太太眼里头是个例外。对周老太来说,天下只有人是她不想欺负的,没有人是她不能欺负的。

如今也正是这个杜氏做了主心骨,她道:“你也莫要哭了,郎中都说了,自然十有八九是真揣上了。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儿么?仔细哭猛了对身子不好!我看啊,当下还是先派个人,去和爹娘说了这事儿才妥当!”

陈氏听着“哭猛了对身子不好”,才算是抽抽搭搭止住了。可脸上的神色还扭曲着,说是笑,也不大是笑,只是眼光之欢喜,看着简直叫人心疼。

要知道,一个接近五十岁的妇女怀孕,这说出去简直有点儿丢人。对于陈氏这种读书人家出身的女人更是如此。可是如今她为了这一胎欢喜成这个样子……是有多可怜啊。

第二日,杜氏便寻了个老实的佃农去县城里头送信儿了。这事情自然不好张扬得天下皆知,是而那个佃农托给周老太太的,也不过是一句“陈娘子身子不大舒服,请老太太回去一遭主事儿。”

周老太太大怒,对为什么儿媳妇生病要劳动婆婆这老人家东跑西颠表示了极强烈的不满,还叫那佃农带回话去令陈氏莫要猖狂。

可佃农前脚走,老太太后脚便觉察出不对来了。

于是第三天,周老太太飞速赶回了乡下宅子里,连脸都没顾得上擦洗一把,便直冲进了陈氏房中。过了不到一刻,便欢天喜地出来,一叠声叫安若墨把安胜居给她的绸缎都拿出来,好给必然要生下来的小哥儿做襁褓。

若是个古代女孩子,听了祖母这样期待自己的亲弟弟,想必心情不会太差。但安若墨听了,心中却不由苦笑一声。

对她来说没有绝对的好事,只有失去与得到之间的衡量。可想而知,若是陈氏生了一个弟弟,她的一切也都将是他的。整个安家都会认为为这嫡生的哥儿付出理所应当……最最理所应当伺候他的,想必就是她这个亲姐姐。

拿出自己的绸缎给弟弟,这事儿只不过是个开头罢了。

她的料想果然没错,作为安家即将到来的嫡生哥儿的娘,陈氏立马得到了周老太太不一般的照顾――那一天一个鸡蛋的待遇赶上了安老太爷,那绝不许她下地干活的呵护,也只有周老太太自己崴了脚的时候才享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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