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贞观一十一年,这是无容死后的第一个春天。
此时九州升平,四海平安。
李世民在位十一年,自风雨飘摇之中接下帝位,励精图治之下,盛世太平已可见一斑。
勤谨一生的好皇帝,于其皇后去世之后,第一次为了个人私欲,建了这层观――目的?目的不过是能在登上这层观之时,能远望妻子沉眠之昭陵。
虽说荒诞,但且不说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富裕,国库充盈,此一个建筑伤不了大唐国运,便是真的如同炀帝在位之时如此横征暴敛,作为一个君王――此等伉俪情深之举,也足以堵住百姓悠悠之口。
便是升斗小民仍有悲欢离合,天子与皇后如此鹣鲽情深,岂非万民典范?
魏征看着这位因为皇后的死亡而有些憔悴的陛下――不过是便服,因着皇后简朴,连带着整个后宫都不尚奢华,陛下不过夜间上这层观来望一望,自然也无甚必要盛装而来。
但这简单的暗黄色的衣服,也显出了陛下挺拔的身形,脸如玄玉,鼻如玉雕,长长的剑眉斜飞入鬓,本是有些过于凌厉,但深宫长居多年,也慢慢显得雍容。但君王俊逸,魏征看了十年,依旧觉得看不透,看不破。
平日,陛下一双星目流转之间亮若闪电,令人不敢逼视,天子华贵威严,尽在其中。但现在――
魏征打量着,陛下眼中――深邃悠长,却什么都没有。
陛下看着远远的,昭陵的方向。
陛下凭栏而立,很安静,无声无息,似乎亘古以来便在这里,看着那里。
“阿容……”
细微的声音三步之外便已低不可闻,压抑着绝大的悲伤和绝望。
魏征轻声劝道:“陛下……”
“方才似有所见,不知魏卿是否得视?”君王的声音依旧似从云端而来,飘渺不可闻之将,让人心生绝望。
魏征暗暗鼓了鼓劲,今日之谏必须有,否则陛下今后之声明毁矣!
“不知陛下在说见到什么,臣昏聩,竟未曾得见。”
李世民疑惑的回头:“方才,朕看到阿容了……你看,就在那里……”
魏征的声音在劝谏之时便会极为稳定,带有不可违拗的意志,“陛下若是说献陵,臣自然是看到了。”
李世民的手把着栏杆,用力,以他的权势,随随便便就能让面前这连自己思念妻子也不可得的老匹夫车裂而死,但是不能……
耳中似乎还是那温柔和缓的女声:“征能直言,非大家圣德,不有忠臣。妾敢为贺。”李世民缓缓叹了口气,即便他们夫妻之间有这番对话更多是做戏,他绝对不会杀言官,她也明知他不可能杀言官,却也可以想象,要是她还在,也是不愿意他因为进谏从而杀人的。
无论是对魏征动的杀心,甚至是这些时候来对政事的倦怠,乃至于违背了三纲五常的夫为妻服丧,都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甚至于,这昭陵和这层观之间,还隔有一个父亲的献陵――
世上安有不为父丧而忧,反为妻死而泣之人?
所以他只能看到献陵,而昭陵――
只能在心里。
“朕知道了。”李世民的声音带了无比的疲倦。
魏征躬身一礼,坚决道:“陛下,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无后啊……”
李世民声音里又一次充满了暴戾:“海陵王妃给朕生了个孩子,立她吧。”
魏征无语――
这是最不可能的回答,群臣绝对不可能接受。
本来的打算――贵淑贤三夫人身世不方便,所以算下来应该是德妃,燕德妃从来也没有什么恶事传出,这些年来深居简出更是半点劣迹都没有,即便没有文德皇后靠谱,到底也能凑合凑合做了。
可陛下这……
这句话,就是不愿意再立后了。
李世民冷眼看着魏征尴尬的模样,自己又转向了昭陵的方向,声音冷淡:
“朕为天下之主,天下之事由群臣参详而朕最终做个结果,此为天子应有之义。若是尔等连朕的家事都要置喙,又岂是为臣之道?”
最终是一句不咸不淡的,声音清浅的,被风吹过便什么都没有了的话语:
“君王有君王的本分,臣子也有臣子的本分。”
魏征一个哆嗦――
不是没有感觉过陛下的杀机。
只是这一次,陛下身上散发着无比的暴戾。
他毕竟只是个文臣,到此节,已是冷汗涔涔。
颖悟如魏征,自然很清楚――
不管是之前陛下利用他给皇后正名,还是陛下忍了他用那种办法杀了他的鹞子,那说起来都算是君臣之间的逸事,绝对能够流芳千古,是以陛下一直也都让着他,说的话有道理的就听,没道理的就左耳进右耳出,好歹也是个纳谏之君的形象。
但是如今,他确实过分了。
陛下对皇后情深如此,若是一定要陛下立后,则未免强人所难。
李世民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诏令,淡定转身:“朕答应你,明日便着人拆了这层观。至于立后。”
魏征支楞着脖子等着下文:
“朕一辈子,只会有长孙无容一个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