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情深缘浅，叹聚散悲欢（8）
Chapter08
深夜，紫原在漆黑的病房里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记不清自己是何时醒来的，只记得那时唇舌间全是赤司独有的茉莉花茶香气。
他没有回吻赤司，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安静地待赤司睡去后，才独自醒来面对幽静寂寥的黑夜。
紫原的病床边上就有一张陪护的床，可是赤司并没有躺过去，他依然委屈地弓着身子趴在紫原床头握着紫原的手，以便紫原一醒过来就能马上知道。
赤司一向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莫说是没有床，就连床垫硬了一丝软了一毫都睡不好。像现在这里趴在这里，只怕明天又要有黑眼圈了。
紫原习惯性地想站起身把赤司抱上床，竟一时忘了自己的下半身已经使不出一点力气。任他累得满头大汗，手指用力地把身-下的床单都要撕碎，换来得也不过只是肩膀的抽-动而已。
再怎么用力挣扎，也只能越发确定，自己是个无用的废人。他索性乖乖躺好，不再做无用功。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之后，赤司的面容显得更加清晰了一些，他的鼻子特别好看，小小的却很挺翘，鼻梁直挺挺的好似一支玉笛。他的嘴巴紫原敦也喜欢，世人都说嘴唇薄的人生性凉薄，近不得爱不得，他却偏偏爱惨了这个行事狠绝的男人。
担心自己抽回手会吵醒他，紫原伸过没有被赤司握住的那只手，想要抚摸那张自己让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的脸，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时戛然而止。
一个连坐起来好好看看他都做不到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说爱呢？他缩回了手，试图凭着手肘和肩膀的力量坐起来，仿佛在幼稚地和自己打赌，只要能够坐起来自己就还配去拥有赤司一样。
尽管是这样一个幼稚可笑的赌，紫原还是失败了。
折腾了一身汗却没有丝毫效果后，紫原敦认命地把头重重躺回枕头上。他喘着粗气歇了一会儿，拉过枕头塞进自己背后，将自己的上身垫高一些，以便能更清楚地看着赤司。可是看得再清楚，赤司也已然是赢不回来的筹码，放在了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赤司的手握着紫原的手，头抵着紫原的胯，手臂压着紫原的大腿。两个人很久没这样亲密了，他几乎快要想不起抱着赤司入睡的感觉，如今赤司就像以前那样与他毫无顾忌的亲昵，他却像块木头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有任何征兆，紫原忽然就无助地大哭起来。
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眼泪顺着头发，大颗大颗地流进耳朵里，口腔传来一阵血腥味，下唇疼得厉害。然而此刻他是多么羡慕、多么期待这样的疼痛，他的双腿，若是也能拥有这奢侈的刺痛该多好。
紫原捏住自己腿上的一块肉，无论使出多大力气，无论怎样掐、拧、拽、抓，都如同在捏别人一样。记得小时候因为长得太过高大被同学们取笑，说他是个大恐龙，反射弧比人类长，被踢了一脚之后要明天才知道，他气得一巴掌抡过去把领头的同学打得直流鼻血。如今却发现自己还不如他们口中的大恐龙，若是真的被谁踢了一脚，别说是明天，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呵，人啊，总是要到失去后才明白，疼痛才是人生的奥义。
紫原敦已经苏醒的事，赤司第二天一早就知道了。眼睛肿成两个核桃不说，大腿上还多了一块明显的淤青，赤司很快就判断出他不仅醒过来了，还醒了不止一次。
所以紫原静一来，赤司就告诉她，紫原敦好像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紫原静看着装睡的紫原，轻唤了一声，“小敦，醒了就不要装睡了，太阳晒屁股了哦。”
紫原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瞥了紫原静一眼，“大姐。”
他很快扭过了头，不忍再去看自己的大姐。上周见到紫原静时她还如记忆里一般年轻貌美，今天怎么就两鬓斑白连背都微驼了呢。
紫原静在他的床边坐下，故作轻松地说，“小敦明天就可以正常进食了，想吃什么，让你二嫂做给你吃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吃二嫂做的和式小点心吗？正好孝礼和忠信还没开学，明天刚好有时间给你送过来。”
孝礼和忠信是紫原敦二哥家的一对龙凤胎，比他小了十来岁，紫原敦却一直很喜欢和他们一起玩笑。
紫原敦故意做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像平常一样，说，“如果让那两个小鬼送来，他们不会在路上把给我的点心吃光么。”
紫原静噗嗤一笑，显得很高兴，“你啊，就是长不大，脑子里只有点心果子。”
“不过比起这个，大姐，可以请那位大天神回去吗？我不是很想见到他。”紫原手指一伸，不太礼貌地对赤司下了逐客令。
赤司的脾气，紫原静也听说过一些，不由得面色一滞。她迟疑地望向赤司，尴尬得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没想到赤司不怒也不恼，悠然地走到床边，将紫原扶起来往后拖了拖，使他靠在床头上。而后又坐回椅子上，说，“但是我很想见到你，敦。”
“如果是要道歉或者表示遗憾的话我想你真的可以走了，因为那种东西我根本不需要。你就算说得天花乱坠，我也已经这样了，不能翻身、不能打球、不能自己走到便利店去买东西，就不要让你的同情使我变得更惨一些了。”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转了性子，紫原说话时不哭也不闹，只仰着头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黄叶飘零。
说来也奇怪，窗外那株银杏不知生了什么病，竟然在八月末就开始枯黄落叶，倒像是在为谁心伤一般。
“敦……”原以为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真正听到这些话从紫原敦的口中说出后，赤司还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紫原静看着红了眼圈又生生把眼泪逼回去的赤司，站起身轻声说，“敦，不要任性，你昏睡的这几天我身体不好，一直都是赤司桑在照顾你。草莓味的润体乳很香吧，也是他一点一点帮你涂的呢。我回去跟你二嫂研究一下食谱，你跟赤司桑好好聊聊。”
“大姐你回去做什么，该离开的另有其人……”大概是身上的草莓味太香甜，紫原的话越说越没有底气。
紫原静走后，赤司坐到紫原床边，轻轻梳理他鬓角的碎发，“敦，头发长了，该剪了。”
紫原“啪”地一下打开赤司的手，“这么亲热的动作，留着跟喜欢的人去做吧。”
“敦就是我喜欢的人。”
紫原哼笑了一声，“原来赤仔真的一直把我当做傻瓜啊，你喜欢的人。呵，我活蹦乱跳、四肢健全的时候，你把我推开，对我不理不睬；现在我变成个废人，反倒成了你喜欢的人了。”紫原越说表情越严肃，声音越高，到最后竟然喊了出来，“为什么不直接说紫原敦你这个废人看上去很可怜？！”
“敦！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赤司瞪着眼睛，赤色与金色的异瞳中闪耀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不说是废人就不是废人了吗？！”紫原怒吼着掀开自己的薄毯，“你看看这两条腿，明明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样，可是它们没有用啊，没有用！”
他把赤司的手握成拳头，奋力敲打在自己麻木的大腿上，“无论怎么样捶打，都没有一点感觉！”
“敦，你冷静一点，敦！”赤司站起来，试图控制紫原狂乱的双手。紫原却发了狂，一只手就能把赤司推开。
紫原抓着床头柜让自己的身体移动，随着庞大身体的前移，整个病床都“咣当咣当”地晃动。
“敦，不要乱动了，你身上还有伤！”赤司搂住紫原的脖子，紫原甩不开又躲不掉，只好晃得更加厉害。
推推搡搡之间，紫原竟带着赤司一起摔到地上。
赤司借机搂住紫原，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敦，敦，敦……别这样，别让我再自责下去了。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那时候根本就不应该让你离开。敦，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要再提过去了，一起好好生活下去好么？你不是也说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会回到我身边来吗？”
紫原咬着牙推开赤司，爬得离他远一些才哭喊道，“赤司征十郎，不要以为我喜欢你就可以被你随便戏弄！你说让我滚开就滚开，你说让我回来就回来！我是说过那样的话，可我说的是走到你的身边，是走过去！不是爬过去！我这副样子还怎么回到你身边去？！”
赤司像是忘了该如何走路一般，竟也爬着追过来，古老贵族世家出身的御曹司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般狼狈的时候。他抓住紫原冰冷的手，额角、鼻尖都渗出细汗，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真挚与期待，“在敦的世界里，不是只要敦喜欢赤仔，赤仔喜欢敦，两个人相互喜欢就可以好好地在一起，不用考虑其他任何东西么？”
窗外一阵干燥的秋风袭来，枯黄的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哭泣声，紫原敦终于镇静下来，“是啊，两个人相互喜欢就可以好好地在一起，不需要考虑其他任何东西。可是，敦依然喜欢赤仔，赤仔却已经不喜欢敦了。”
赤司想要为自己辩白，却知道此时再多的解释也苍白无力，自己自以为是的权宜之计已经在紫原心中留下了阴影。即使是在平时，心思单纯直接的紫原恐怕也很难相信赤司突如其来的转变，更何况他刚刚遭遇了一场灾难，一切的骄傲与自信都被下肢瘫痪的打击所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