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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仙舟写小说

在仙舟写小说

0.

“既然景骁卫如此空闲的话,就往幽囚狱走一趟,替我将那在牢狱最深处,同[起源]交谈了快大半天的客人请到神策府来吧。”

1.

八尺见方的囚室里,照理来说应当保持沉睡状态的生物久违地苏醒。我不想将它称作是“人”,用生物来指代对方已经用尽我最高程度的修养,即便代号为[起源]的长生者实际上是与我联系最紧密的那一个。

和您谈话真是令人愉悦——我收拾好纸笔,在囚室外那些负责守卫的云骑士兵惊恐的眼神中向着生出骨刺与枯枝的异物躬身。不过比起感谢罗浮的六御,还是更应当感谢华元帅的慷慨,若非元帅手谕,想要说服十王司的诸位判官估计还要费一番工夫。

[起源]闻言,勉强算作是嘴巴的器官发出一阵像是沸水翻滚的声响,随后传出不甚清晰的人声:古国的遗民,我很期待和你在此处的重逢。

“很遗憾,[起源],我对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没兴趣。”

走出以天金打造,四壁厚度不少于七寸的囚室,机巧再次喷出药剂,使镇静的药物重新充盈整个空间。回头通过视窗看着[起源]重新陷入沉眠,擡手推了推有些滑落的镜框,擡眼看向已经带着十余名云骑士卒深入幽囚狱最底的年轻骁卫,我问他,腾骁将军竟然派你到这种地方来了吗,景元?

“他倒也真是不怕你晚上做噩梦。”这话真没有危言耸听。从幽囚狱的最顶到最里,关押的罪囚也从泛泛之辈转变为罪大恶极,奇形怪状的囚犯不再少数,譬如鸣霄,譬如呼雷与造父。

话音未落,腰间配剑的少年反驳,说他早已不是那个会被白珩的几个恐怖故事吓得疑神疑鬼的小孩子。我用手中的书脊敲敲他的脑袋,没对小孩的自信发表意见,只是说,走吧,腾骁应该已经等很久了。

来到神策府,罗浮的将军惯例坐在中央的主位,手边是堆起的文书卷轴。景元完成任务后便低着头告退,没等他擡脚转身,就听见将军的又一道命令。

腾骁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忙着签名的笔尖短暂地离开卷轴,指指我,又指指景元:“你接下来跟着他行动。”

“你确定?”我挑起眉,看向一脸茫然的少年,觉得这或多或少有点为难人。虽说我的确不在乎监管者究竟来自何处,又是什么身份,不代表我仅剩不多的良心不会为之一痛。“现在接触那些东西对于景骁卫来说还是早了些。”

——他早晚都要面对。

罗浮的将军合拢手里的文书,语气平淡。

作为剑首的弟子,成为我的监管者之一只是时间问题,在今天之前这件事一直没有摆上台面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景元的师父、上司还有朋友们一致认为他还没有成长到足以承担起责任的地步。我对此向来没什么意见,甚至来到罗浮也不过是听从华的建议而已。

我还记得那一日,在虚陵不知道多久的收押结束,来自六处仙舟的诸位将军执着兵戈将我围在中间。是华下令让他们收起武器,以面见仙舟贵客的至高礼节来对待一个来历未知的人,同时也要求他们时刻警惕。

我说,没有必要。

身披戎装的女子却蹙起眉,反驳道:很有必要。

“仙舟翾翔寰宇七千载,始终不敢遗忘这血肉之躯在成为天人之前是从神州古国远游的子嗣。”她神情严肃,连带本就板着脸的几位将军脸色更加冷硬,不过她又很快令神色平和,轻描淡写地朝所有将军扔下一枚火力十足的炸弹,“将您留在虚陵度过如此漫长的时间已经是仙舟联盟的失礼,小殿下,接下来,您要往何处去?”

“……华,你一定要当着他们的面这么喊我吗。”我一度以为古国在仙舟早已成为字面意思上的“古国”,属于遥远了的过去,仅被记载于书册上,偶尔会在提及来历时涉及。几位将军神色各异,有趣归有趣,不过我想他们还是不太敢相信竟然真的会有古国的子民站在面前——时隔数千年后。其中最长寿的烛渊将军抱着手臂啧啧称奇,问我要不要来朱明,他的小徒弟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

话说到一半,怀炎想起来什么,学着华的样子叫了我一声“小殿下”,问:您是长生种吗?

“是不是长生种,很重要吗。”

“倒也没有。”天击将军搓搓手掌,一杆长枪抱在怀里,“就是想知道古国现在如何了。”

我怪异地看了眼来自曜青的将领,又望向华。她朝我摇摇头。

古国已经覆灭了。我这样告诉他——

——穹桑的造翼者从不会放过猎物。在近乎凐灭的灾祸之后,包括古国在内的那颗星球所容纳的一切国家都不再值得一个持续地书写历史的学者驻足,一颗行星的毁亡在宇宙当中屡见不鲜。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从灾难般的浩劫之中存活,直到我看见缠绕在右手手腕上的麦穗纹样。擡起头,面前是参天的巨树,千百张人的面孔生于树冠的枝叶之间。背后是一片废墟,还有无穷无尽的死人。

“我名倏忽,我乃万古。”其中几张人面转向我,一字一字地表明它的身份,“祭礼已成,从此开始,你将获得真正的长生。”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但是我不要长生。

我这样告诉倏忽:我不要长生,长生于我没有意义。

“那么,你为什么不尝试着杀死自己?”它反问,并且告诉我,说,不过,你永远不能够诛杀一个被夺走了死亡的人。

“古国的遗民,你的同胞为你献上了无尽形寿,我依照约定,使你得以克服死亡,登上永生的极乐。”

我不可能因为倏忽的一句话就真的傻乎乎地试着去送死,近二十年的人生所受的教育也不允许我如此草率,于是我擡起头,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恶心看向倏忽。

它问,你要往何处去?

我说,家国已灭,无处可去。

“不。”它否认,“巡猎星海的仙舟或许还有你的一席之地。”

仙舟。我从大脑中翻找出被太多人遗忘了的九艘舰船的名字,惊讶于它们的生存能力。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寻仙访药的先遣队死在宇宙里,毕竟古国从未接收到来自仙舟的讯息,也从没有观测到巨舰的身影。

然而直到我登上虚陵的地界,才明白倏忽为什么要称我为“被夺走了死亡的人”。

跟着景元走出神策府,他还没从腾骁的命令当中回过神。这不是一直都是师父他们的任务吗——他在若木亭抱着脑袋蹲下身。手中的书脊抵着他的额头,问他还要在长乐天待到什么时候。

“白珩似乎说过她在司辰宫等着我们过去。”而我也恰巧要往那里去交一趟文稿,“走吧,景元。”

乘上星槎,他依旧不愿意相信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女是神州古国的遗民,甚至还是上一位统治者的太女。要不是顶着一对狐狸耳朵的计程槎师傅算得上是外人,这个小孩估计就不是这副凑过来说悄悄话的样子。司机师傅认识景元,知道他是云骑军的骁卫,也认得我,想起来我总是跟在镜流或是白珩的身后。

您就是白珩小姐的那位朋友吧?

他一边把星槎开得飞快,一边通过后视镜看向我。他说他以前当过飞行士,也在白珩的手下打过杂,不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刺激的生活还是仅停留在超星槎和闯黄灯上比较好。与此同时一脚油门踩下,趁那黄灯还有五秒的时候一个漂移,从排着队等待的星槎之间穿过去。

系着安全带的我都差点翻过去,何况是想着驾驶员坐的不是白珩就放松警惕了的景元,白毛的少年相当干脆利落地往我这里一歪,而我恰巧往前倾,等到师傅急刹,依照惯性后仰,脊背正正好好地磕到他的鼻梁上。

手里的笔记本掉在地上,里面夹着的几张纸也掉了出来,坐直身体的景元揉着鼻子去捡那些纸,瞄了一眼内容,没说什么。其实也没写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下一次要交去三余书肆的文稿,提前给别人看也不算大事。至于和[起源]聊了几个小时的成果,则留在神策府腾骁将军的案上。

托血统的福,与神州古国的血脉最为接近的[起源]拒绝不了来自皇族的命令,我也以此为理由通过腾骁向元帅交了申请。正如华所说,仙舟远航数千载,哪怕在获得长寿的同时受到魔阴身的诅咒,更叠至今也有了数代,皇权的掌控力大幅削弱。

我对控制别人没兴趣,何况像是镜流这样意志坚定的人,说再多都没用。

走下星槎时腿依旧在抖,还有点发软,景元伸手扶了一下,问我怎么还是这副缺少锻炼的样子。好问题,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跟着镜流早起她练剑我跑圈的日子多多少少加起来也快一年,怎么还是细胳膊细腿看起来很脆的模样。我绝对不会告诉他,应星镜流还有丹枫都能一只手把我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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