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风月轻:宝玉做媒不遂
经大理寺雷厉风行的审案,甄家罪名定,判甄应嘉等三十七人“秋后问斩”,已经是秋天,差不多是斩立决。其他成丁或流或徒,甄家阖族永不得入仕。
今上慈悲,特下恩旨“罪不及女眷”,且随父兄递解入京的未成丁皆免罪。
甄家罪太重,升为谋反罪也不能说莫须有,皇帝的法外开恩引发阁争。
今上一通咆哮乾纲独断:三皇子妃是甄家女,女眷入罪,出嫁女也逃不了。他的已入土的老奶娘要刨出来,连甄太妃都逃不了,想让皇家担上薄情寡义的恶名?!
而随父兄递解入京的甄时和(甄宝玉)是老奶娘最疼的孙,绣花枕头一只饶过又何妨。可喜甄时和年仅十四,若成丁了难办,“未入仕男丁皆免罪”今上可不乐意,未入仕而涉罪的多了,尤其嫡枝打理庶务的某庶子罪行累累,必砍不赦!
这头甄家未成丁出牢门,那头忠顺王府的马车将人接走,莫忘了甄三姑奶奶是忠顺王世子侧妃。今上的胞弟忠顺原就是浑人一只,想找他的岔只管来。
王府一入深似海,甄家子们就此消失。想看他们乞讨回江南的闲人落空,想趁甄家余党半路接济、顺手逮一批的政敌们也落了个空。
待甄应嘉等午门斩首,三皇子府出现,一并收敛了尸身发送江南甄家祖坟:甄家不是谋反罪,祭田自是未被抄没,祖坟更没事。
这事说白了是皇家权衡,甄家案牵连太大,远不只江南。若追根就底,大乱之下动摇皇权。不若就此打住,皇家示恩可安定甄家同党。收拾他们,大可延后以别的名义。
甄家案就此揭过,今冬第一场雪姗姗来迟,一下就极大。
单举人“小恙”没来家塾,人家也上了年纪,若无要事,天气不好诸如春季雨大、夏季太阳猛,他都会派小厮来说“小恙”了。众人已经习惯,宝司塾顶上,他上午教课,下午丢给童生妹夫童生侄。
柳教习铁面无私,哪个敢偷懒拎上演武场……此事缘于宝司塾心慈,上任没几天便废除了对学子的体罚,打手心板多不好看,要打上演武场!
心慈的宝司塾不忍听小学子们的哀嚎,对引泉说:“这里有湘莲兰儿足够了,去抱厦喝两杯暖暖身子。”
于是两人带了四侍和引泉的小厮壮儿往荣府去。四侍是某只的最低配制,或许阴暗事做多的原故,哪怕在明显安全的环境,他也不敢孤身只影,甚至想着索性将四侍留到他二十岁后。四侍功底扎实,若因此被耽搁了干不了别的,可以专事操练新丁。
一行人披着避雪的青色哆罗狐皮氅,戴着大藤笠,由西角门至抱厦。
院门匾额“怡红院”被飘雪半掩,这是姑娘们入住小观庄后,惜春见人人住的地方有名字,非要将宝二哥曾起过的院名给抱厦题上,又有惟恐天下不乱的湘云作怪,他只能愧领。因这院名大有小倌馆的味儿,他越发无必要不回,引得王夫人说晴雯替他守空院。
入了院,但见院中梅花盛开,连接东西两屋的游廊银装素裹。
自七年前规矩定下,东屋变成假石头的外院。因无小厮长驻,仍是丫环婆子们打扫,主卧最齐整,升上火烧暖屋就能入住。
早有守门婆子往里报,假石头一行在门边抖着呢氅上的雪时,丫环婆子们提着火炉水壶等物什由西屋迤逦而来。打头的晴雯着一袭缀花羽毛缎斗篷,头带着挖云鹅黄片昭君套,围着大貂鼠风领,越发显得人比花艳。
四侍赶着叫“晴雯姑娘”,引泉心知是宝二爷的通房,忙侧身避而不望。
宝玉则扬声:“宋嬷嬷快放下!怎么劳动你老人家?都放下,让侍砚他们搬。我们要打边炉儿,或许住一夜。晴雯且看东屋缺什么,打发他们搬,再去厨下要食料。”
晴雯便问多少人。宝玉道:“就这几个、或许靠晚柳教习会来,要十人……索性要十二人份,他们师徒吃的多。若吃不完,我打包带去家塾。”
晴雯脆笑,将自己的手炉塞给他,一边道:“爷越发吝啬,也不说赏我们尝个鲜!”
宝玉笑道:“瞧我这有首没尾的!赏什么赏,你看着办,阖屋上下都要。年节厨下忙,咱们不赶她们忙时,瑞雪丰年,就拿今儿当节过。”说着话解荷包递过去。
晴雯不受:“哪里用得着?素日随礼什么的有个开销,爷向是另拿银子,爷的月钱都收那儿摆着,难不成等着下子儿?趁今儿帮爷散些出去。”
宝玉没勉强,点头道:“那你记好帐,缺花销早吱声。”
说话间已是火炉入屋,炭盆升起来,壮儿赶着替引泉弄了只手炉。
主房还得笼炕,宝玉、引泉捧着手炉走动着暖身。
这儿墙上挂的画不是古典名画,是一个个方框镶的红屋图。这不小观庄建好后,当初画的玩意已无用,便镶成图分了。因不够分,惜春又画了些。再画的不全是红屋,最大一张送给宝二哥,三尺见方,是以青竹轩为蓝本:翠竹掩屋,窗扉略启,两只胖胖的彩鸟展翅,飞姿甚是笨拙,仿佛有人正推窗,将还飞不大稳、躲懒栖窗边的稚鸟惊起。
宝玉见引泉盯着看,略心虚,坦言:“不是大家手笔,线条色彩什么的可莫往‘前无古人’那厢想,是小孩儿画了玩的。”
引泉一笑:“童趣跃纸上,望之令人欣然。”
宝玉道:“小孩儿画的嘛,难不成还能隐喻暗喻一大堆?你看这张。”
“这张”是以宝玉为蓝本画的垂钓图,但人物是配角,突出的是一根光秃秃的钓杆,刚出水,水点正往下滴,一条胖鱼跃出水面嘴大张,边上是某只的亲笔题拔――人言:“还要装勾和鱼饵?”鱼怒:“亏我想做一条饱死的鱼!”
引泉笑出声,宝玉严肃道:“此图乃微笔大义,叫‘宝公子钓鱼,人怨鱼怒’。”
壮儿诧异:“我听人说过,仿佛是史大姑娘钓鱼没放饵,怎么成了宝二爷?”
引泉悄瞪了他一眼。宝玉也不愿谈女孩儿,古代姑娘成男人口中的谈资,哪怕是美名也不是好事,于是笑道:“可见话传话必定走样。我传你一句话,你一会悄悄传给侍砚,侍砚传侍墨,侍墨再传给侍竹,侍竹传侍松,每次去门外说,不得让第三个听到。”言罢将壮儿拖进一间空房,附耳低语:“四十是四十,十四是十四。”
壮儿不明白这算什么,立即揪侍砚出屋说话。
他没多想一下,侍墨、侍竹皆略带乡音,侍松略有钱启之疾,于是最后由侍松说出的话便成:“是是是是是是……”
壮儿不可思议地鼓圆两眼,众人捧腹大笑。这时晴雯携丫环们送来餐前干果、冬日常饮的黄酒等,眼盈秋水问:“笑成这样是为何?说来让我们乐乐!”
宝玉随意拿话岔开,暗自检讨是不是对晴雯太过宽,分明是古代女子,言行跳脱如斯,也不看看引泉是外男,恐怕给引泉留下的惟一印象就是“轻浮”,绝计不会乐意要这么个玩意为妻,总不能硬塞给他。MD你要真轻浮倒也罢了,偏还是一个死心眼,爷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你,莫非真个要任由孔氏灭了你?
虽恼火,其实他知道就算引泉十分愿意,睛雯十之八~九不乐意,所以今天也没刻意为之,只是晴雯的表现仍令他失望之极。
以他歪了的三观,认为晴雯就是找死的命,与尤氏姐妹并无本质区别,都是脑残,莫说古代,21世纪也没个好下场:尤二姐是职业小三,不定那天被泼硫酸;尤三姐是我之所爱不爱我,我死;晴雯更强,被老板骂一顿炒了鱿鱼就会去死,太容易死了!
一时主卧炕火燃,都是天天被柳教习迫害的,不用等房子暖起来。
上夜的小间摆了边炉供四侍和壮儿用,宝玉和引泉往里间炕上。之后丫环婆子哪怕晴雯亲自送食料来,都由五厮去接。
假石头抛去了做媒之念,心里倒也轻松,神叨叨:“‘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是爷最向往的境界。只是新酿成的酒,酒面泛着一层细小的似绿蚂蚁的泡沫,想想就}人!黄酒多好,清爽微甜好入口……”
引泉微笑倾听,侧身斜屈炕上并不坐实,鞋都没脱。偶尔接一两句话,替宝二爷斟杯烫好的酒,剥几粒花生,或端了宝二爷的碗夹滚锅中的菜,并不装满,浅浅的如某只的习惯,显然他当年学的包括了服侍人。
假石头有些心酸,易位相处,他怕是做不到引泉这么自然这么仔细。
窗外旋风卷雪过,带起连绵不绝的暗啸声,而房里暖意渐升。
假石头莫名有些恍惚,那些几近遗忘的名诗涌入脑瓜,自言自语般呢喃:“你为什么沉默无语?我们来同干一杯吧,我不幸的青春时代的好友,让我们借酒来浇愁。酒杯在哪?这样欢乐马上就会涌向心头!唱支歌儿给我听吧,山雀怎样宁静地住在海那边;唱支歌儿给我听吧,少女怎样清晨到井边去汲水……”(注:普希金的大作)
引泉一动不动,仿佛被催眠了。但觉眼前少年如梦似幻,长眉若柳,深邃乌黑的眼眸泛着迷茫,粉唇微微启合,其声勾魂夺魄,无论说什么都让人失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