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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好一个没规矩的傲婢春梅(代跋)

第24章好一个没规矩的傲婢春梅(代跋)

《金瓶梅》中,庞春梅是一个颇有意味的人物。她的地位,在前85回中只不过是西门庆家中的一个丫头,但她不时任性的脾性却使得潘金莲也让她三分,西门庆依她话儿办事,且竟敢与孙雪娥对抗,教吴月娘拿她无可奈何。在后15回中,她成了主子,而且是一个令吴月娘自惭的显赫大奶奶,但她在表现善心宽度的同时,又陷入到一种对自身的不规矩的欲望之中。

“没个规矩!”吴月娘曾经这样说过她。

庞春梅也许正是如此这般没规矩,才在西门庆家脱颖而出,才在周守备家为所欲为,当然,也就违背了当时的“天理”,走上自我毀灭之路。

一、天生的一副傲骨头

在等级社会中,在夫主妻从妾随的家庭里,奴才必须具备奴性,丫头应该完全顺从主子,否则,“家道”就乱了。我们在看《金瓶梅》时,注意一下吴月娘这位大娘子的“内治”之方就是这样的。除非是主子自己身歪心邪,比如像潘金莲勾引小厮琴童,西门庆占用宋惠莲、如意儿,孙雪娥私通来旺,潘金莲威逼利用玉箫,才会导致家人、媳妇子、丫环、小厮作乱。西门庆家中众多的奴婢大多奴颜卑膝。偏有这春梅与众不同,在她身上,我们难以发现她的奴性顺从,而更多的却是她的一身傲骨。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一节写出潘金莲激将西门庆殴打孙雪娥的起因就是春梅的傲性格:

“话说潘金莲在家,恃宠生骄,颠寒作热,镇日夜不得个宁静。性极多疑,专一听篱察壁,寻些头脑厮闹。那个春梅,又不是十分耐烦的。一日,金莲为些零碎事情,不凑巧骂了春梅几句。春梅没处出气,走往后边厨房下去,捶抬拍盘,闷狠狠的模样。那孙雪娥看不过,假意戏她道:‘怪行货子,想汉子便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硬气?’春梅正在闷时,听了几句,不一时暴跳起来:‘哪个歪斯缠我哄汉子!’雪娥见她性不顺,只做不开口。春梅便使性,做几步走到前边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五一十,又添些话头道:‘她还说娘教爹收了我,俏一帮儿哄汉子。’挑拨与金莲知道。”

春梅这样做,与她刚被西门庆收用有没有关系?不能否认,关系是有的,全书中凡被西门庆收用过的仆妇丫环都有异常的表现。但是,春梅与他人不同,就在于她的傲性绝不是经西门庆收用之后才有的。还在金莲进西门庆家之前,春梅还是在月娘房中做丫头时,就傲性十足。雪娥说了:“那顷这丫头在娘房里,着紧不听手,俺没曾在灶上把刀背打她。”

《金瓶梅》曾用两个较重要的情节专写春梅的傲性傲气傲语。一是“春梅正色骂李铭”,二是“春梅毁骂申二姐”。都是“骂”,且都是骂得厉害,所谓“正色”,所谓“毁骂”。被骂的虽然都是外边来的艺人,却又都是有来头的。李铭是李娇儿的兄弟,申二姐是为玉楼生日而来的。

说句公平的话,春梅骂李铭真有些小题大作,却又偏偏是“正色”,这就活脱脱显示出她的傲来。那天李铭来教她们四个丫头习学弹唱,吃了西门庆赐的酒,有点醉意不假,但还没醉到天不知地不晓。屋里又偏只剩下春梅一个丫头。这场男女官司也就无从取证了,春梅也可以依她的傲性做将起来:

春梅袖口子宽,把手兜住了。李铭把她手拿起,略按重了些。被春梅怪叫起来,骂道:“好贼王八!你怎的捻我的手,调戏我?贼少死的王八,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的那王八灵圣儿出来了,平白捻我手的来了。贼王八,你错下这个锹撅了,你问声儿去。我手里你来弄鬼,爹来家等我说了,把你这贼王八一条棍撵得离门离户。没你这王八,学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寻不出王八来,撅臭了你这王八了!”

就这一顿海骂,整整八个“王八”“贼王八”,可谓唇枪舌剑,口利嘴凶。骂得那李铭酒也醒了,“金命水命,走投无命”。小题大作,表现“正色”。如果不是小题大作,那李铭果然对着春梅乱摸乱捻,春梅再骂,便不是傲性了。

骂申二姐更是春梅傲性极致的表现,以致引发了一场家庭大内战,这也是将来月娘卖春梅的一个情感基础。

申二姐原先是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介绍并推荐给西门庆的。常来西门庆家唱曲儿。这日孟玉楼的生日,王六儿打发她来贺寿。次日,月娘几个都去应伯爵家吃满月酒去了,后边上房里,申二姐陪着吴大妗子、西门大姐、三个尼姑坐着吃茶。前边瓶儿房里,如意儿和迎春请了春梅、潘姥姥来吃酒,另一个唱曲儿的郁大姐在旁弹唱。春梅知道申二姐会唱曲儿,便教小厮春鸿去叫申二姐来。春鸿便去传话说:“申二姐,你来,俺大姑娘前边叫你唱个儿与她听去哩。”谁知这申二姐不买账,说是:“你大姑娘在这里,又有个大姑娘出来了?”在她心目中,西门大姐才是大姑娘,你春梅算老几?所以又有这样的话:“你春梅姑娘她稀罕,怎的也来叫的我?”春梅听了这般回话,傲性便上来了:

春梅不听便罢,听了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紫遍了双腮,众人拦阻不住,一阵风走到上房里,指着申二姐,一顿大骂道:“你怎么对着小厮说我,哪里又钻出个大姑娘来了,稀罕她,也敢来叫我!你是什么总兵娘子,不敢叫你?俺们在那毛里夹着来,是你抬举起来,如今重新钻出来了?你无非只是个走千家门、万家户、贼狗攮的瞎淫妇!你来俺家才走了多少时儿,就敢恁量视人家?你会晓得什么好成样的套数唱,左右是那几句东沟篱、西沟坝、油嘴狗舌、不上纸笔的那胡歌野调,就拿班做势起来!真个就来了!俺家本司三院唱的老婆,不知见过多少,稀罕你这个儿。韩道国那淫妇家兴你,俺这里不兴你。你就学那淫妇,我也不怕你。好不好,趁早儿去,贾妈妈与我离门离户!”那大妗子拦阻说道:“快休要舒口。”把这申二姐骂得睁睁的,敢怒而不敢言,说道:“耶!这位大姐,怎的恁般粗鲁性儿?就是刚才对着大官儿,我也没曾说甚歹。这般泼口言语泻出来!此处不留人,也有留人处。”春梅越发恼了,骂道:“贼遍街捣遍巷的瞎淫妇,你家有恁好大姐!比是你有恁性气,不该出来往人家求衣食,唱与人家听。趁早儿与我走,再也不要来了。”申二姐道:“我没有赖在你家?”春梅道:“赖在我家,教小厮把鬓毛都挦光了你的!”大妗子道:“你这孩儿,今日怎的甚样儿的,还不往前边去罢!”那春梅只顾不动身。这申二姐一面哭哭啼啼下炕来,拜辞了大妗子,收拾衣裳包子,也等不得轿子来,央及大妗子使平安对过叫将画童儿来,领她往韩道国家去了。春梅骂了一顿,往前边去了。

这一顿骂,哪像是个丫环做的,就是当主子的,像吴月娘、孟玉楼,也做不出来;像潘金莲,也不过如此。

春梅的傲性,也不能说与潘金莲的背后支持无关。潘金莲为了争取到西门庆的专宠,一方面让西门庆收用春梅,以笼住汉子的心;一方面又与春梅许多好处,使春梅成为自己的一个得力的助力,帮助自己霸拦西门庆。这就不可避免地处处为春梅撑腰做主。但是,我们仍应看到,傲性是春梅自己的天赋,潘金莲的撑腰支持只不过促发并激励了她傲性更大地发展和表现出来。庞春梅的傲性仍带有她本人的个性特征,她谁也不在乎,敢傲一切人。

申二姐被骂走的事被月娘知道了,暴发了月娘与金莲之间的一场激烈争吵。西门庆如同一个消防员一般,在妻妾之间来回熄火了事。春梅因为吴月娘骂了她奴才,绝食三四天,于是西门庆便来安抚她了。

这西门庆慌过这边屋里,只见春梅容妆不整,云髻斜歪,睡在炕上,西门庆叫道:“怪小油嘴,你怎的不起?”叫着她,只不做声,推睡。被西门庆双手抱将起来。那春梅从酩子里伸腰,一个鲤鱼打挺,险些儿没把西门庆扫了一跤,早是抱得牢,有护炕倚住不倒。春梅道:“达达放开了手!你又来理论俺这奴才做甚么,也玷辱了你这两只手。”西门庆道:“小油嘴儿,你大娘说了你两句儿罢了,只顾使起性儿来了。说你这两日没吃饭?”春梅道:“吃饭不吃饭,你管他怎的!左右是奴才货儿,死便随他死了罢。我做奴才,一来也没干坏了甚么事,并没教主子骂我一句儿,挡我一下儿,做甚么为这遍街捣遍巷的贼瞎妇,教大娘这等骂我,嗔俺娘不管我,莫不为瞎妇扯倒打我五板儿?等到明日,韩道国老婆不来便罢。若来,你看我指与她一顿好的骂不!原来送了这瞎淫妇来,就是个祸根。”西门庆道:“就是送了她来,也是好意,谁晓得为她合起气来了。”春梅道:“她若肯放和气些,我好意骂她?她小量人家!”西门庆道:“我来这里,你还不倒盅茶儿我吃!那奴才(指秋菊)手不干净,我不吃她倒的茶。”春梅道:“死了王屠,连毛吃猪。我如今走也走不动在这里,还教我倒甚么茶!”西门庆道:“怪小油嘴儿,谁教你不吃些甚么儿?”因说道:“咱们往那边屋里去。我也还没吃饭哩,教秋菊后边取菜儿,筛酒,烤果馅儿,炊鲊汤,咱们吃。”于是不由分诉,拉着春梅手到妇人(指金莲)房内,吩咐秋菊拿盒子后边取吃饭的菜儿去。

在春梅的傲性面前,西门庆矮了多少级?

春梅的傲性不是偶然发作的,整本《金瓶梅》,春梅的形象一出现,令人感觉到的就是一个傲姑娘。西门庆大凡收用奸占某一仆妇,便立即拿出若干银两或布帛衣服与她,作为一种交易或是安抚,而她们也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西门庆索讨。在西门庆与春梅的关系中,我们却看不到这一现象,无论西门庆第一次收用,还是以后的同房行乐,春梅都不屑物资上的安抚交换,这是很特别之处。然而“西门庆与乔大户结亲”一节,春梅却是直接向西门庆要衣服,而且不能等同于别的丫环,一定要出格。这一段,虽然是索要,却无其他妇人的那种媚脸,仍不失其傲性:

金莲不在家,春梅在旁伏侍茶饭,放桌儿吃酒。西门庆因对春梅说:“十四日请众官娘子,你们四个多打扮出去,与你娘跟着递酒,也是好处。”春梅听了,斜靠着桌儿说道:“你若叫,只叫她三个出去,我是不出去。”西门庆道:“你怎的不出去?”春梅道:“娘们都新裁了衣裳,陪侍众官户娘子,便好看。俺们一个一个只像烧糊了卷子一般,平白出去,惹人家笑话。”西门庆道:“你们都有各人的衣服首饰,珠翠花朵云髻儿,穿戴出去。”春梅道:“头上将就戴着罢了。身上有数那两件旧片子,怎好穿出去见人的,倒没的羞剌剌的!”西门庆笑道:“我晓得你这小油嘴儿,你娘们做了衣裳,都使性儿起来。不打紧,叫赵裁来,连大姐你四个,每人都替你裁三件:一套缎子衣裳,一件遍地锦比甲。”春梅道:“我不比与她。我还问你要件白绫袄儿,搭衬着大红遍地锦比甲儿穿。”西门庆道:“你要不打紧,少不的也与你大姐裁一件。”春梅道:“大姑娘有一件罢了,我却没有,她也说不的。”西门庆于是拿钥匙开楼门,拣了五套缎子衣服,两套遍地金比甲儿,一匹白绫裁了两件白绫对衿袄儿。惟大姐和春梅是大红遍地锦比甲儿,迎春、玉箫、兰香都是蓝绿颜色;衣服都是大红缎子织金对衿袄,翠蓝边拖裙:共十七件。一面叫了赵裁来,都裁剪停当。又要一匹黄纱做裙腰,贴里一色多是杭州绢儿。春梅方才喜欢了,陪侍西门庆在屋里吃了一日酒。

最能表现上述所论的春梅的天性傲性,也是春梅傲性的极致表现之处,便是离开西门庆宅那一节“薛嫂月夜卖春梅”。

春梅是被月娘作为与潘金莲“通同作弊,偷养汉子”而卖出去的。潘金莲闻听此事,受不了,半日说不出话来,不觉满眼落泪。小玉和薛嫂也为月娘不准春梅带任何一点东西罄身儿出去感到不满。春梅却与众不同:

听见打发她,一点眼泪也没有。见妇人哭,说道:“娘,你哭怎的?奴去了,你耐心儿过,休要思虑坏了。你思虑出病来,没人知你疼热的。等奴出去,不与衣裳也罢,自古好男不吃分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春梅当下拜辞妇人、小玉,洒泪而别。临出门,妇人还要她拜辞拜辞月娘众人,只见小玉摇手儿。这春梅跟定薛嫂,头也不回,扬长决裂,出大门去了。

在这里,她根本不像个受道德审判的对象,倒像个坚定的勇士,十分的果敢决裂,具有一种撼动人心的魅力。这种魅力,便是她身上的傲骨傲性傲气生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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