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话陆仲来访
卫浮烟终日睡着,有时迷迷糊糊醒来,但是一会儿就又觉得困倦,好像永远都睡不够一样。每次醒来周怀意都在身边,或是在窗边负手而立,或是在近处看一封信,偶尔他会亲自喂她吃药,偶尔帮她掖被子,只是两人仍然没多少话可讲。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天,只是奇怪从前跌落荷塘也不过在床上躺三四天,这次怎会这么久。有一次她提出来,却听周怀意淡然说:“自己多病,还来问我?”
他许久没自称“我”,卫浮烟听着不习惯。
卫浮烟再度昏昏欲睡,却听周怀意突然抬头问:“那天的事你全然不记得了?”
卫浮烟知道他是问她发疯那段,偏头嗤笑道:“你见过哪个疯子记得自己如何发疯的?”
周怀意那时正兴致缺缺地看一卷书,听闻此言迟疑片刻说:“人都有弱点,我从前会轻易被你激得暴跳如雷,你也会因为小时候的事惧怕荷塘,都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他突然变得体贴又善良,卫浮烟心里反倒更不踏实。周怀意干脆合上书说:“你安心养病,我既然留下,那些杂事就不必你操心。”
杂事是指哪些事?三花堂?青荷?还是拓王?卫浮烟想问问宿月姐姐的事,却再度不可抑制地睡着了。
每次一个问题想不了多久她就会再度昏昏欲睡,开始的几天她连一碗饭的工夫都撑不到,周怀意也不说什么,她饿就喂她吃饭,她渴就喂她喝水,她睡就帮她掖好被子。卫浮烟让他这些反常的举动弄得毛骨悚然,有一次他又拿一杯茶送到她嘴边,卫浮烟却终于忍不住说:“能不能让绮云过来?”周怀意手一顿,慢慢放下茶,一言不发地走开。
明明生气却不发脾气,多么奇怪的人!
偶尔师父也来。师父似乎突然之间憔悴许多,但是看着她的目光依然温柔慈爱。她的这师父原本长相绝美,眉飞入鬓眸如秋水,大笑时能让所有人觉得心情愉悦,略一皱眉就让人觉得心疼。但最近却常常目光空蒙神情呆滞地看着她,似乎又变回初见时终日丧服的可怜老人。她有力气说话时师父一定陪她说话,看着她缝了一半的青色袍子说:“为师老了,这颜色未免太艳。”外面若是下雨就唠唠叨叨说从前他住的地方有个听雨楼怎样有趣,若是艳阳天就跟她说什么树发芽什么花开放。卫浮烟没力气说太多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听师父在讲,她有些惊讶地发现师父不知何时已经再度和周怀意闹僵,有时师父在这边同她说些江湖趣事,周怀意就背对着他们远远站着。
荷心斋里一向安静,醒来所见不过只有周怀意、师父和绮云三人,连回暖都不曾见过。可是这一天她却是被吵醒。卫浮烟隔着屏风看到正堂中有人狠狠打了另一个人,她愣了许久没反应过来,直到绮云神色焦虑地匆匆走来。
“绮云,这是第几天了?”
她昏睡醒来不分白天黑夜,所以也不知道每次醒来是什么日子什么时辰。绮云习惯了她这么问,勉强笑笑说:“第十八天了。王妃您别心急,胡神医说您平日里不注意身体,这次那些压着的小毛病全跑出来了,难免就要多养些日子。”
“外头是……”怎么隐约觉得像周怀意和陆仲,只是他们二人是谁打了谁?
陆仲从屏风后跳出来说:“是小爷我!”另一个人侧目看了她这边一会儿默然出门。
卫浮烟这样天天昏睡着,乍一见陆仲就觉得两人仿佛离别了几百年。她由着绮云扶她起身说:“你怎么来了?”
“万一你死了,小爷总要赶在你咽气之前来见最后一面!”
“你!”绮云又急又气,可是陆仲一瞪她绮云立刻噤声。
卫浮烟见陆仲来心情很好,于是遣开绮云:“绮云,我想吃桂花糕。”
见绮云退走卫浮烟才问:“你怎么打他?”明明有人挥拳,陆仲脸上却没有伤。
陆仲懒洋洋扯过一把椅子大喇喇坐着喝茶,嘴上不屑说:“打都打了,你心疼?”
“他怒起来可怕,你别招惹他。”
“可怕?”陆仲冷哼,“小爷我会怕他?哼!”
见卫浮烟只是无奈摇头,陆仲收起茶盏随口说:“你也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一躺就是十几天,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很好笑吗?”卫浮烟笑,“每日思量筹谋东跑西跑觉得自己多厉害一样,可是一个平常人都不怕的荷塘就让我一病不起,我有时想想也觉得好笑。”
陆仲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顿了片刻才说:“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