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话酒中醉言
花错的神色之中突然出现排山倒海一样空前惨烈的哀伤,好像有人把他一生的悲哀一次全部呈现在了眼前,那种突如其来措手不及的刺痛深深扎在眉目之前,然而似乎只有一瞬就消失不见,他最终淡然落下棋子说:“意儿,为师临终之际,会把所有的都留给你,为师的财富,地位,权力,和为师所有的故事,所有的秘密。”
周怀意看透他的悲哀,不想再提旧事徒增伤感,无所谓地说:“我没兴趣。”
“意儿,为师将你一手带大,最清楚你的为人。你再怒再恨,终究放不下为师,”花错神情萧索目光空洞地说,“意儿,为师对不住你,为师拥有的你统统不屑,为师不知该拿什么还你……怎么到最后,谁都不欠我,我欠所有人……”
周怀意看着十年如一日穿着丧服的师父,今日是黑袍白绲边和素白回纹腰带,衣衫宽大,越发显得人苍老萧瑟,他终究是说:“算了,师父,算了。”
他看不惯这样的师父,越老越胆怯,越老越凄哀,似乎最怕的就是他们都离开他,似乎沉浸在旧日的伤逝中永远都不可能再解脱出来。尤记幼时他被从狼群里带出来跟着师父回皇宫,多少人质疑他厌恶他躲开他,师父却总是牵着他的手站在他身边。之后漂泊江湖,高兴时带他和轻舟去喝酒,大醉后舞剑作诗或策马狂奔,生气时大声怒骂,坦坦荡荡痛痛快快潇潇洒洒。
可十一岁那年一朝离去,再回来时就不是从前的师父,建了一个古怪的宫殿,整日穿着丧服守在里面,说话偶尔精神恍惚,眼神终日空蒙渺远,不再带他们喝酒骑马,不再对他们大声怒骂,不再哭笑恣意,终日神情黯然。
多少年了,他再没见过从前的师父,可是提及卫浮烟,他会激动,会高兴,会生气,会关心,会依稀露出旧时的痕迹。
“为师想,如果你回洛都,不如为师和浮烟随你一起,再带上轻舟,为师就也算是有家的人了,”花错笑得开心,只是再度陷入惨烈的回忆之中,“这一生,到最后终于也算有个家,没有孤独终老,没有无人送终,也是完成你的心愿了!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好好的,凭什么要你装模作样地挂怀……我现在也有儿有女,我现在也有一大家子!”
周怀意突然觉得空前难过,多少年相依为命的师父如今竟然已经老成这样。他过去扶起他说:“师父,进去等吧,她不会介意的。”
花错紧紧抓着周怀意的手说:“意儿,可以吗?可以吗?为师把所有的都留给你,可以吗?”
周怀意搀扶他进屋,甚至觉得他连腿脚都有些不如从前灵便,他扶他坐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此番回去不是过悠闲日子,师父和卫浮烟不如还是在燕京的好,他刚开口说:“师父——”却听见门外有声音,一抬头就看见陆仲抱着卫浮烟进来了。师父当即忘掉一切冲过去焦急地问:“她怎么了?浮烟她怎么了?你又是谁?”
“陆仲。”周怀意闻到两人一身酒气,皱眉回答师父。
陆仲一愣,这位就是繁花似锦的首领花错?看着……实在不像啊!瞬间却又想到另一件事:果然如卫浮烟所言,还在等她!
陆仲咧嘴一笑说:“不如陆某先送她回房,回来再向二位行礼?”说完不等听到回答径自抱着卫浮烟回屋,上次跟着怀王来过,现下也算轻车熟路。
绮云刚看着宿月吃完晚饭,正准备去问怀王师徒是否要在此用膳,一出门却撞上陆仲抱着神志不清的王妃大步往房里走,立刻吓了一跳,连忙跟着陆仲进屋收拾好床铺照看王妃睡下。花错和周怀意跟进房里,见卫浮烟满脸泪痕紧紧抓着陆仲的手不放,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不嫁,不嫁,好不好……好不好……”
花错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周怀意安慰地拍拍师父的肩膀吩咐绮云说:“晚上留在房里照看,准备些解酒汤来。”陆仲小心翼翼掰开她的手塞进棉被里,看着绮云打了热水给她擦了脸才回头嬉笑如常地说:“见过怀王,见过花爷!若是没其他吩咐的话,陆仲告辞!”
他怎知这位就是花爷?周怀意看一眼床上烂醉的卫浮烟,微笑说:“多谢陆大侠送王妃回来,不如用了膳再走。”
陆仲说完就想抽自己嘴巴,不,他走进王府就想剁了自己的脚,好好的把她扔到王府门口难道还愁没人送她回来吗?手贱,手贱……
花错亲自喂卫浮烟喝了水,此刻才回头兴师问罪说:“浮烟她为何喝了这么多酒?陆大侠既然是她朋友,怎么也不劝着拦着些?”
陆仲无语,瞟一眼周怀意,大有“你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之意,周怀意依然浅笑说:“请。”
这不吃饭也得上桌了,陆仲看着坐在主位的花错一脸忧心,忍了许久还是开口说:“花爷放心,这么哭一回闹一回发泄出来也就没事了,堵在心里指不定堵出什么病来呢!”
周怀意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说:“师父,先吃饭吧。”
哟,陆仲心下琢磨,不是听卫浮烟说师徒俩是闹翻了吗?怎么瞧着这师父就是怀王的软肋呢?要真这么回事儿可有意思了……
“陆大侠,陆大侠?”周怀意叫回神游千里的陆仲端起酒杯笑,“今日白风寨一事二位做得干净利落,本王钦佩不已,敬陆大侠一杯!”
陆仲回一个笑说:“王爷真是多虑了,‘双尾蝎’不想得罪怀王所以顺便找了个替罪羊,跟拓王恐怕没什么牵连。我这妹子是不喜见伤心之地,所以做哥哥的一把火烧了那里,王爷勿怪。”
“哥哥?”什么时候结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