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先一步离开裁风宫的云霁去了靳妃那儿,说是躲着,到底还得去,毕竟是自个儿的母妃,若念叨能使她安心,他硬着头皮听上一天也是情愿的。
行至月眠宫,门口明晃晃地停着金色龙辇,总管太监范德玉候在边上,见他来到,率一干人等上前见礼。
“奴才见过三殿下。”
云霁略一抬手,问道:“父皇在这儿吗?”
“回殿下,皇上来陪娘娘共进午膳,将将才到。”
云霁颔首,“那本宫就不进去了,无须告知父皇与母妃。”说罢抬脚离开。
“奴才恭送三殿下。”
月眠宫内,靳妃自是不知儿子主动前来“受训”过,正与皇帝吃饭谈天,很是融洽,只是说着说着,免不了又想到这事,忧上心头,不自觉停了进食。
皇帝见状便问:“暖儿,可是不合胃口?”
靳妃摇摇头说:“不瞒皇上,霁儿伤未痊愈,刺客仍潜伏在暗处,让他留在洛城,臣妾一想到此,甚为忧思。”
闻言,皇帝也搁下了玉箸,一只手覆在柔荑上,温声安慰着:“你且放宽心,宫里守卫森严,出不了岔子。”
这番话当然劝不动靳妃,她竖着柳眉嗔道:“再森严还不是弄了一身伤?”
皇帝皱起眉头,威严顿显,“食不言寝不语,身为长辈没个正形,先用膳,霁儿的事过后再说。”
靳妃出奇地没跟皇帝唱反调,默默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溪日端着红檀木托盘进来,上面放一只玉碗,盛着漆黑浓稠的汤药,靳妃看也没看,接过来掩面喝了个干净,放下碗,眼瞅着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近来不是改食药膳,怎么又喝起药来了?”
靳妃就着溪日的手漱了漱口,然后拿帕子擦去唇角的水渍,硬是没作声,一旁的溪日忙福身道:“回皇上,娘娘这几日彻夜不得眠,连发了好几次心悸,吃了药才控制住。”
皇帝眼中隐现怒色,声音也沉了几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操的是什么闲心!”
靳妃熟视无睹地反问:“自个儿的孩子不管,难不成去管别家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皇帝气得拍桌子,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怕惊着她,念头一起,到了手上只剩三分力道。
靳妃见此心里一甜,嘴里却凉凉地请着罪:“臣妾言语冒犯圣上,罪该万死。”
说着就要跪下,被皇帝一个拖拽到了怀里,她也不反抗,垂眼扫过朝服上精致的五爪金龙,靠着起伏不定的胸膛,知他定是气得不轻。
“都下去。”
皇帝一声令下,屋子里顿时撤了个干净,他叹口气,凝视着靳妃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道:“非得气死朕你就称心了。”
“臣妾冤枉。”
这天下敢用后脑勺对他说冤枉的恐怕就此一人了,皇帝好气又好笑地扳过她的身子,不留情面地揭穿道:“二十多年了,你这喝药的戏怎地百试不爽?有话便直说,日熙宫还摞着一人高的折子等着朕去批。”
靳妃顿时面红,想到要说的话,也不再闹气,正色道:“皇上,他们查的清秋阁阁主,是不是……那个人?”
皇帝的表情有些凝重,握住了她的手,却没有看她,“朕本不欲告诉你,不想你如此敏锐。”
靳妃笑了笑,全然不在乎地说:“皇上,那件事已过去多年,臣妾是个豁达的人,不会因此失了乐境,臣妾的心很宽,也请皇上的心宽些。”
皇帝勾了勾唇,转瞬又沉进了往事之中,“当年她护卫皇子有功,朕欠她的情义,是以当她要求赐婚兰卿之时,朕几乎立刻就答应了……”
靳妃掩口惊呼:“那兰宁便是……”
皇帝点头,房间内突然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有时陈年旧事的重现,并不代表着喜悦,它可能将某些看不到的阴暗面通通挖出来,然后连成线,一步步摧毁你的生活,让你沦落无底深渊。
在皇帝与靳妃印象中,清秋阁在夜清秋死后便解散了,多年未有所闻,如今突然出现,多半是他人假借其名义作乱,但兰宁毕竟是夜清秋之女,尚有嫌疑,不得不防。
“若霁儿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定会知晓当年之事……”靳妃忽然慌张起来,脸色变得雪白,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别紧张。
“朕已将此事交给霄儿处理,他知道该怎么做,霁儿不会查,亦查不到。”皇帝语气十分笃定,“至于夜清秋之女,朕尚要观察,此事明晰之前少让霁儿与她接触,这也是朕让他留在洛城的原因。”
靳妃抬起头道:“皇上,臣妾认为,夜清秋为人坦率仗义,兰宁亦不像工于心计之人,这其中定有误会。”
皇帝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起身揽着她到睡榻边,顺手扯来薄毯覆在身上,打趣道:“你不是担心霁儿的安危吗,怎的反倒帮起别人来了?”
靳妃张了张口,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若让他知道霁儿已对兰宁上了心,只怕会勃然大怒吧?
见她脸色不佳,又半天没说话,皇帝只当她累了,便道:“陪朕睡会儿吧,朕这几天着实累得紧。”
靳妃这才注意到皇帝眼下一圈乌青,鬓边白发似也多了几根,不禁自责起来。这些天净想着霁儿的事,反倒忽略了他,于是也不再出声,静静依偎在他臂弯,不久二人便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竟已近傍晚,身旁早已人去被衾冷,唤来溪日,说是皇帝走的时候吩咐不要叫她,由得她困顿到现在。
身体的疲惫是缓解了,心头依然沉甸甸,思来想去,还是让溪日去叫了云霁过来用膳,等了许久,溪日来回禀,三殿下出宫了,去了洛城的驿站。
“他去驿站做什么?”
“回娘娘,殿下身边的小安子说,好像是去寄个物什。”
靳妃眉头微蹙,心里泛起了嘀咕,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非得这个节骨眼儿出宫,连贴身太监也不带,简直胡闹,最好燕夕那几个跟着,不然回来可得说他一顿。
走到宫门口的云霁忽然耳朵发痒。
守卫见到他来,纷纷单膝跪地:“见过三殿下。”
他随意一扬手,“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