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惊逐城的天气凉爽到简直不似夏天。
由于地处平原地带,气候湿润,这儿的一年四季都是凉意昂然,最热的时候早晚也要穿两件衣,是个适合居住的好地方。
虽说城内四处充满了军队的影子,但细微末节仍然能看出江南独有的风光,古旧的小巷,拥挤的屋檐,红砖黛瓦,垂柳成荫,碧水边一排挽着竹篮的妇人,捣衣声中飘出了悠扬的小曲儿,甜糯悦耳,经久不息。
原来这就是爹娘相遇的地方。
兰宁一走神,手下没控制好力道,琴弦倏地划过掌心,她反射性地缩回手,血珠瞬间染上了衣袖。
云霆正在看简天青寄来的简报,听见动静立刻抬眸,点点嫣红入目,眉头皱成一团。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打开药箱,先用棉纱沾了沾,然后把玉灵膏涂在细长的伤口上,不一会儿就止住了血。
这点小伤对兰宁来讲不算什么,倒是琴坏了让她十分心疼,云霆先前讲过要精心凝神,是她没能照做。
“这琴弦是用千年天蚕丝做的,是不是没办法修了?”
云霆温声安抚着:“下午我们上街看看,或许能修。”
兰宁幽幽一叹,靠进他怀中说:“也只能如此了。”
一般来讲,这种江南小城即便有匠人会修古琴也找不到琴弦所用的材料,两人横竖无事,抱着逛一逛的心态出了门,没想到还真找到个行家。
这家琴铺隐在小巷的最深处,门口歪歪斜斜地挂了块看不出颜色的布,印有“曲水”二字,算是店名。云霆领着兰宁叩门而入,里面空间狭小,仅能容四人并排站立,地上、墙上、木架上到处都是琴,横七竖八地摆着,仿若木器横飞的龙门阵。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眯着眼问道:“客官是买琴还是……”他的目光游弋到云霆背上的琴盒,忽地没了声音。
“修琴。”
云霆取下琴横放在唯一空出来的台面上,打开盖子,老头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颤抖着抚上了琴身。
“这是……上古十大名琴之一九霄环佩啊!”瞟到那根崩断的琴丝,他又痛心疾首地指着两人说,“你们这些后生,就这么糟蹋古琴……”
兰宁红了脸,有些心虚地问:“老师傅,这琴可还能修?”
“开什么玩笑!”老头双目一瞪,侧身抽出个木盒,“这么好的琴,不修难道扔了吗!放心,十天内我肯定还你们一个完好无缺的九霄环佩!”
他将将打开了一点缝隙银光就倾泻一桌,兰宁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小束天蚕丝。
“算你们运气好,这天蚕丝老朽藏了十年,总算有用武之地了。唉,此生能见到这把琴,已属无憾了啊!”
“内人对此琴喜欢得很,有劳师傅费心了。”云霆稍稍颔首,牵起兰宁准备往外走,却被老头叫住。
“诶,你们倒是留个地址啊!”
“不必了,十日后自有家仆来取。”
老头伸出去的手还没放下两人就已不见了,他不禁暗暗摇头:“唉,这帮二世祖,全然不知这琴有多珍贵,就这么扔这,也不怕我卷铺盖跑了,真是的……”
两人行至街上,两旁商肆都变了样,悬彩灯,扎绣球,艳过桥边红药,琉璃点翠。再往前走,连普通住家的瓦檐上都舞起了鸾凤,还有人攀着梯子往上挂金色的灯笼,放眼望去,整个惊逐城摇身一变,从娴静的少女变成了热辣的舞娘。
兰宁在路旁买了串红亮可口的糖葫芦,顺便问出了缘由,原来,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月老节,晚上有灯会和烟花看,还有许多小吃和杂耍。
怪不得太阳快落山了,街边的商贩却越来越多。
“霆哥,今晚我们在外面吃好不好?顺便把鸢儿和谢询也叫出来。”
说到底,在边关清冷度日,甚少碰上这般热闹的节日,兰宁的性子也越磨越淡,今天是人生头一次,又与心爱之人在一起,难免有些小小的雀跃。
云霆巴不得多找回些她的少女心性,素来有求必应,随意使了个眼色,闪卫瞬间就不见了。
“想去哪儿吃?”
兰宁指着城中最高的酒楼说:“就那吧。”
登上四层楼,景色骤然开阔。
天幕逐渐被墨色晕染,蜿蜒曲折的小巷亮起了灯,仿若一条游龙盘踞在城中,赤金交错,光芒璀璨。街里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花灯和小食卖得最快,也有人驻足于杂耍团前,不时发出掌声。
缓慢流动的人潮中兰宁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扭头示意雅间门口的侍女可以上菜了,不一会儿,岳梦鸢提着花灯满脸激动地蹿了进来。
“阿宁,我给你买了个灯!你看像不像幻宝?”
那纸灯是个狐狸的模样,扎得惟妙惟肖,鼻子尖翘,眼珠溜圆,连毛色阴影都绘了出来,甚是逼真,让人爱不释手。
“是挺像。”
“这月老节太好玩了!我听路人说,一会儿河边还可以放莲灯,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好,先吃饭。”
岳梦鸢向来不客气,挨着兰宁就坐下了,谢询却不敢逾矩,笔直地站在一旁不动。
“谢询,出门在外不必拘礼,你也坐吧。”
话是兰宁说的,谢询却直觉看向云霆,谁知云霆根本没理,只顾着替兰宁挟菜,他只好依言坐下。
饭吃到一半,长街那头隐约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啊――”
兰宁循着尖叫声望去,竟有人骑着马在这拥挤的街上横冲直撞,百姓无暇避及,纷纷被掠倒在边上的摊子里,珠花、糖果、汤面撒得到处都是,场面一片混乱。
眼看就要冲到酒楼下面,几个小叫花子吓得挪不开步子,直愣愣地站在路中央。
“滚开!”那个男人使劲甩着马鞭,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兰宁眸色一冷,抽出银筷射向马颈,只听一声长嘶,马儿吃痛扬起了蹄子,随后重重倒地,男人也被甩落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