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练赤光和武松一连在柴进庄上住了三天,宾主甚是相得,柴进与练赤光很快便兄弟相称,极为投契,竟仿佛一母同胞一般。
这小旋风往日虽是多与江湖好汉结交,但骨子里却仍是个高贵的公子,与武松这般出身底层的人物交往,虽是能得一种粗豪狂放的趣味,但却也只不过像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想尝一尝山野之中的野趣儿,真正和他知心合意之人还是同等出身的世家贵族,甚至有时候双方都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儿一下扬眉便晓得了对方的意思,这才是真正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柴进放纵不羁了这么多年,今日才找到一个真正知心之人。
他又发现自己的练贤弟待武松实在是好得很,每日不但和他同桌饮食,走到哪里都带着他,晚间还和他同房歇卧,这般看重,俨然又是一个宋公明!看来练赤光也是个目光如炬之人,看出武二郎乃是个与人卖命的好汉子,想办法收拢他,这不由得让柴进更加钦佩练赤光。
只是柴进有一点感到奇怪,练赤光待武松如此好法,简直是解衣推食,推心置腹,按武松往日的性子便应该感恩戴德,肝脑涂地,却怎的不但没有倍加亲近,反而总是闪闪烁烁地往一边躲,倒似是有些忌惮练赤光一样,难道练赤光有什么可怕么?纵然是克制着不让武二吃酒,却也是一番好意,只怕他酒醉误事,值得忌讳成这样?
柴进心中暗自纳闷。
这一日见一个人赍一封书火急奔庄上来,柴大官人却好迎着,接着看了,大惊道:“既是如此,我只得去走一遭!”
武松见他面皮上颜色都变了,便好奇地问:“大官人,有甚紧事?连大官人都焦急!”
柴进道:“我有个叔叔本名柴城,众人尊称柴皇城,见在高唐州居住,今被本州知府高廉的老婆兄弟殷天锡那厮来要占花园,怄了一口气,卧病在床,早晚性命不保。必有遗嘱的言语分付,特来唤我。叔叔无儿无女,必须亲身去走一遭。”
武松便坐立不住,道:“既是大官人去时,我也跟大官人去走一遭,如何?练大官人,可依得么?”
练赤光点头道:“这是正经事,我有何不答允?正所谓人多智众,我们便相伴着一同去!”
柴进道:“若两位肯去时,十分之好,就同走一遭。”
武松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柴进庄子上即刻便乱了起来,仆役们收拾行李,选了十数匹好马,又挑选了几个壮健庄客,准备明日起身。
晚夕之间,武松伏在枕上,两条腿分开,腿中间卡着一个雪白莹润的修长身躯,正将一根紫金立柱往那两片肉丘中间顶,宛如二郎神劈桃山救母一样,那长直玉柱眼看着越来越短,最后全都进入秘穴之中。
武松攥着拳头抵住下颚,回头低声恨恨地说:“你今日差不多便罢了,明早还要赶路哩,莫要弄到起不来床,老大丢脸!”
练赤光轻轻笑道:“便是趴窝也只是你一人而已,我便是通宵不睡也精神得很,你从前又不是没见过。二郎,你休要和我藏神弄鬼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么?你只怕柴进要去高唐州,我便会将你又绑回孟州,重新过那监牢中的生活,是以才想要跟着他去探望那倒霉的叔叔,松脱一时算一时。你在我面前弄心机,可是张良面前演三十六计,若不是那里有一番好热闹瞧,我怎能容你如此捣鬼算计?今儿这一顿棍棒便是惩罚,让你今后少要在我面前弄巧,有什么想头儿便好好地来求主人,由我裁断着发遣,再不许你自己打主意!你若老实服罪便罢,若还顶嘴,我便将你的腰都磨软了!”
武松被他大力压服着,又听他这般厉害说话,心中一阵发苦,思量我那世里晦气,十字坡前大睁眼竟撞入这火坑里来了,这练赤光便是打好汉的班头,降勇士的领袖,自己只为那一点可怜心思,想晚一点再回那套子里去,他便将自己看做弥天大罪一般,硬要如此摧折。可惜自己力不如人,万事都说不得,只得老实趴在那里,任那长条肉棒在自己后穴里钻进钻出,摩擦自己的肠壁。
武松这几日在这里分外辛苦,每夜都是诚惶诚恐,生怕被人听了他的声音去,尤其今夜因是受罚,心下更是难捱,武松惶乱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办法,将枕头的一角塞在嘴里,紧紧咬住,总算没发出多少声音来。
次日五更时候,天还没有亮,柴进、练赤光、武松并从人们都上了马,离了庄院,便往高唐州而来。柴进心急如焚,道上只顾赶路,吃饭休息的时间都很少,这倒是深得武松之意,越是这般紧张赶路,练赤光越是没机会折磨自己,那一天晚上虽熬了不是很久,却被他说出许多淫邪的话来刺自己,又将自己抱在怀里抚弄,就好像玩弄一只羔羊一般,让武松这样一条大汉真是情何以堪。
不一日来到高唐州,入城直至柴皇城宅前下马,练赤光和武松便暂留在外面厅堂内,其他从人都在耳房中等候。
练赤光抬眼悠然闲看这房中布置,觉得倒也精雅,见那些桌柜座椅都是有年月的好木头,倒是越老越润,摸上去细腻萤泽,如涂了一层面药一般,上面搭着的椅袱都是半新不旧;桌上笔海内插了十几只粗细毛笔,柜子里颇放了一些书册,地上白瓷画筒中也插了几轴字画。再看堂前悬着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练赤光点头道:“倒是个老成持重的,不是那等轻狂王孙可比。”
武松也一个劲儿四处看着,道:“也不知大官人的叔叔病得如何了,那殷天锡恁地欺人,连前朝皇孙也不放在眼里,莫非真的没有王法了吗?”
卧室里面,柴进正坐在叔叔榻前放声恸哭,如今的柴城已不是过去那雍容文雅的样子了,从前丰润的脸上现在瘦得两腮凹陷下去,面色惨白,眼窝深陷,嘴唇毫无血色,眉间川字纹深锁,一副愁苦不幸的样子,头上扎了一条帕子躺在那里,眼看出气多进气少,竟似马上便要毙命一般。
皇城的继室含泪出来劝柴进,道:“大官人鞍马风尘不易,来到家中,且休只一味哭泣,却该想个主意才好。”
柴进连忙给婶婶施礼,问:“婶娘在上,我家乃是前朝皇族,一向受官家礼遇,怎的有人敢欺到我家头上?”
夫人拭泪答道:“这便是得意狸猫凶似虎,落地凤凰不如鸡!还怎说得从前?此间新任知府高廉,兼管本州兵马,是东京高太尉的叔伯兄弟;倚仗他哥哥势要,在这里无所不为;带将一个妻舅殷天赐来,人尽称他做殷直阁。那厮年纪却小,又倚仗他姊夫的势要,又在这里无所不为。有那等献劝的卖科,对他说我家宅后有个花园,水亭盖造得好,那厮带许多奸诈不良的三二十人,便如抄家般直入门里,来宅子后看了,便要发遣我们出去,他要来住。你叔叔还和他理论,说‘我家是金枝玉叶,有先朝丹书铁券在门,诸人不许欺侮。你如何敢夺占我的住宅?赶我老小那里去?’那厮不容所言,定要我们出屋。皇城去扯他,反被这厮叫人绑了拖进去打骂;因此,受这口气,一卧不起,饮食不吃,服药无效,眼见得上天远,入地近!今日得大官人来家做个主张,便有山高水低,也有个照应。”
柴进强压住愤恨,安慰道:“婶娘放心,咱们如今且请好医士调治叔叔。但有门户,小侄自使人回沧州家里去取丹书铁券来,和他理会。便告到官府,今上御前,也不怕他。”
夫人道:“大官人,亏得你来!你叔叔乃是个文人,平日里只顾和人家说理,遇到这等强蛮的却全不济事,受了屈只顾自家在那里生气,把自己气倒在那里,如今有你在这里,我俩也有个倚靠。”
柴进在里面和叔叔婶娘说了一阵子话,出来便和练赤光武松说知备细。
武松登时大怒,拍案而起,道:“这厮好无道理!青天白日,竟然夺人房舍,他看着什么好,什么便是他家的了不成?他若看着这里的人好,便连人也被他掳了去!他从今不来便罢,若敢再来,我便要血溅高唐州!”
柴进劝道:“武松贤弟,你且息怒。没来由,和他粗卤做甚么?他虽倚势欺人,我家放着有护持圣旨;这里和他理论不得,须是京师也有大似他的,放着明明的条例和他打官司!”
武松冷笑道:“‘条例!’‘条例’若还依得,天下不乱了!俺只凭着力气钢刀,有冤报怨,有仇报仇,自己讨还公道!”
柴进道:“贤弟莫急,等我看了头势,用着贤弟时,那时相央。无事只在房里请坐。”
正说之间,里面侍妾慌忙来请大官人看视柴城。
柴进入到里面卧榻前,只见柴城阁着两眼泪,对柴进说道:“贤侄志气轩昂,不辱祖宗。我今被殷天锡殴死,你可看骨肉之面,亲书往京师拦驾告状,与我报仇。九泉之下也感贤侄亲意!保重,保重,再不多嘱!”
说完一口气噎回去,竟自晕了过去。
柴进和婶娘连忙打发人去请医生,正在这时,只听外面人喊马嘶,仿佛来了一群人,然后前边一阵乱,管家阻拦不住,便有许多人闯了进来。为首一个人二十出头年纪,锦衣绣袍,腰间悬着金环玉佩,脚踏鹿皮靴,手里还拎着一条马鞭子,一张脸如搽了粉一般白,庞儿颇为俊俏,只是一双吊梢三角眼显得有些难缠。
那年轻后生闯进厅堂中,见这里突然多出几个穿戴不俗的人,便微微愣了一下,马上就不在意,一个宽肩膀细腰身的长条身量挺直着站在地当心,越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柴进见了这人的气势,心中猜着就是殷天锡,便问:“这位便是殷直阁么?如今我叔叔卧病,吵闹不得,还请直阁低声,凡事慢慢商量。”
那小伙儿闻言,脖子一扬更加骄傲,道:“算是你识趣!你又是什么人?”
柴进道:“小可是柴相公的亲侄柴进。”
殷天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柴进,满腹狐疑地问:“真的么?那柴城今年不过四十岁,我看你已经有三十四五,怎的叔叔和侄子只差几岁么?那可不是该做好兄弟?”
柴进略有些尴尬,道:“叔叔乃是我祖父的老来子,因此与我年岁相差不大,虽然如此,辈分在那里,小可却不敢违了礼数。”
殷天锡这才信了,道:“这几天我连连上门来看,都说柴城病了,他真的生病么?莫不是装病躲避不见我?我却好教你知道,我今儿便带了此间最着名的医士给他验看,乃是从建康府特意请来的,若是敢扯谎欺我,看我怎样收拾他!你与我走开一边!”
殷天锡说着便伸手去推柴进。柴进见他要进去闹事,哪里肯放他过去?两人便撕扯到一处。武松看了义愤,便要过去帮忙,被练赤光一把拉住了,紧攥住他的手,强要他安静看着。
这时夫人急急走了出来,一见殷天锡,不由得满怀悲愤,眼眶发红,道:“殷直阁,你何必苦苦相逼,莫非真的要把人逼死不成?我丈夫刚刚已经厥了过去,只怕就死,你还要这么不依不饶么?”
那殷天锡听了大惊,忙回首道:“安道全,你快进去给他看看,莫非真的要了命么?这人气性怎的恁大!你尽管用好药,千万休教他死了!若是死了可是无用!”
他身后一个斯文清癯之人忙应了一声,抢步便往内堂中去,殷天锡自己也往后面快步走去,柴进想拦,但殷天锡带着二三十个闲汉,此时一哄上来帮扶,却又哪里拦得住?只能眼睁睁任着他们进去了。柴进与婶娘放心不下,不知这殷天锡到里面究竟是救人还是害人,便也连忙跟着进去,练赤光也拉着武松往里赶,一霎时厅中的人走了个罄尽,方才还满是人的厅堂顿时如同水洗过一般,根草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