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江无缺忽然握住我的手,我一怔过后摊开手掌,他在其中写下一个“鱼”字。
我去看他,本想反问:你认得?他却更先点了头,眼光还一眨不眨注视人群中颇受关注的铁面人。
江无缺本是失忆的,但他却比我更先看穿铁面背后的身份。
“你说他是小鱼儿?”这回我用一种旁人无法察觉的音量问他,他仍是点头。
这就怪了。
我也去看那与曾经江无缺一般无二的面具之人,他在一层层由人所造的人墙间走过,走得不快,每走一步,人墙便为他打开一点缝隙,他似麻木且从容地走过去,袍角荡起却还未落下,墙便合上,急忙地追了上去。
想是江无缺这个名字如江玉郎般,曾经蜚声武林,二十年了,又消失得太过彻底,大家一时间争相追随,都想要一睹风采。
又或者,还是因他太有名,明玉功,移花接玉,落叶归根,谁不是来来回回听过成百上千次,那么于这人面前,贸然出招,倒不如静观其变。
一共就那么一小段距离,由站在边角处的殿主、到宝塔废墟前所站的江云几人,百步之隔,铁面人踏着节奏,却走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我从来都未曾想,有朝一日,小鱼儿会从殿主身后走出。
虽然这一切都还算符合常理。江无缺不在,殿主无法凭空变个活人出来还给江云,但交易已开始,便如箭在弦上,若还想得到丧神诀,殿主就是拖具尸体出来也要一口咬定那尸体是江无缺,否则他先前做的一切便毫无意义。
另一层,江无缺也不是那么好伪造的。
小鱼儿乔装的功夫不差,由他来扮江无缺堪为得天独厚,尤其是他将那受术所控的傀儡装得好之又好,一静一动,眼中的空泛,简直入木三分。
但偏偏小鱼儿与殿主之间,这相互恨毒得不愿头顶一片苍天的两人,又是何时走到了一处?
小鱼儿从来都瞧不起殿主,殿主却也不乐意与他挨着。
眼下的情况,竟是江云江瑕也不知内/幕,个个似是动情似是感怀地等待江无缺靠近。有人更将一声“爹”含在嘴里千回百转,若不是一旁的友伴劝着,怕是早已冲上前手刃殿主夺回自家亲父。
这边江云心急如焚,那端殿主也看在眼中,但别人越是急他却越要雪上加霜,嗓音低哑去道:“怎么,还有疑虑?我此刻将话说明,今日若拿不到丧神诀,第一件事便是令江无缺自尽。”
“你――”江云只说了一字,唰唰唰无数把兵器射出寒光,而这刻最尖锐的却是一把女声,只见仇心柳冲到最前,冲殿主大叫:“你还是不是人?!”
“心柳。”殿主神情极冷,他往日想必面具戴得多了,一张面孔也冷得与面具般全无表情。“你过来,”他道,“我不怪你先前背我而去。”
“呸!”这种表达心中轻蔑的语气词,仇心柳口中吐出,音量不是特别大,用气也不是特别足,但不知何故,我竟听得心中一凛。
她接下来再说什么我没细听,去看殿主反应,他竟已将目光转开,先前他与仇心柳对视,如今朝向众人,面上看不出差异,任谁都不会觉得他有半分沮丧,反是显得他从未将仇心柳当作女儿。
若是亲人,不该这般漠视,似仇心柳那般,才是亲人。
因此有人借题发挥:“果然无情。”
“他那种人,哪里懂什么情!”
“他那种人,又是何处得来的女儿?”
“他可以有爹,他爹可以有他,他为何不能有女儿?”
“这倒是,他爹与他不遑多让。”
“他爹比不上他。”
“他爹该是后悔留下他。”
“列位,”殿主插口道,“说够了没有?”
他这次声音更低,做他喽多年,我知道他早该生气,他最忌讳别人提起江别鹤,但正因我了解他,才发觉他一面不悦、一面又将这种不快减免到最低。
殿主不是一个肆意的人,应当说他的耐力好过常人许多。但年轻时大概忍得太过,日后便再听不得一句逆耳之言,仇皇殿中人都知道,殿主脾气早已是差到,一个字错了,他都会叫你痛不欲生。
今日能这般投鼠忌器,功劳最大的,当属头戴铁面的小鱼儿。
继而,言语不和,多说无益。
殿主誓要丧神诀,江云不得不帮他;而武林盟主说什么都不给,百人的阵仗护法,如此两方便打了起来。
开局还好,人多总能欺负人少,很快殿主命令铁面帮手,形势便倒了过来。
小鱼儿的武功集各家所长,又要扮出傀儡者勇往直前的那股痴劲,更是威猛。
而人多又有人多的坏处,大家都望着别人,不愿倾全力。
我爹本身并不怕殿主取走丧神诀,但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两个江无缺。
在我爹的印象中,江无缺应当在苗疆,他的好女儿还非常有能耐地将人捆得结实。
如今赫然见到个假的,他也应当明白,殿主早已是筹划多时,更早已是迫不及待反将一军,要置我爹于死地。
这时“铮”一声,长剑破空刺往铁面罩门,剑身柔软地抵上面具的坚硬之处,兹兹一串火花,错开去。小鱼儿也不知何处学的回马枪,手中铁棍往后一捣,那人躲开,江瑕却是眼色活,远远地叫若湖使出个召唤术,火凤出,仰天嘶鸣,振翅一挥便将那盛装丧神诀的匣子叼走,半空投下来,遇上铁棍,天女散花般碎了个干净。
大战咻停,众人全改看那爆裂宝匣,当中有一卷非木非金非铁非银的书简,一团华光间急速下坠。
小鱼儿离得最近,但他让了一步,江云跃起,将丧神诀一举夺下。
打斗便再没继续。
殿主伸手道:“拿来给我。”
我爹拦在前面:“江云,是非善恶,黑白对错,可全在你一念之间!”
殿主发出一声冷笑,又叫铁面动手。
我爹被铁面先发震了一掌,却似无意还手,只道:“当年堂堂无缺公子,如今竟沦落至此,满手血腥,当真走火入魔!”
这话不怎么入耳,我去握身旁之人的手心,觉得有些冷,但还好,他不是一个连句话都听不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