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火狐族唯一的生还者,是那只有着漂亮毛皮的银色赤眼狐狸,若湖口中的火狐长老。
在我们见到它以前,并没有遇到太多阻碍,恐怕唯一的阻碍,就是这一路行得太过静寂,与死亡擦肩而过、比肩而行,却又无力回天。
殿主更早一步,将火狐族灭族。因此我们在他之后每走一步,就要清楚看他一手所酿的结局:碧草芬芳,尸横遍野,人间可以想象的美景与根本无法想象的惨况,交相辉映,他不放过毛都尚未长齐的幼崽,也不会让任何一只狐狸死得安详痛快。
可一个人,要在多大的精神支配下,才能做出超过自己实力百倍、千倍之事?
我这时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吸光那人内力,是不是真的亲眼看见他失去执剑的手臂?
殿主,我只觉得他无以复加的痛苦令我快意,却忘了他那种人若是憎恨,会恨得多深,恨到何种地步,做出何种灭绝人性之事。
火狐族内,石桥悬索,廊道蜿蜒,仙狐洞内部,我们见到早已沦为疯狂的火狐长老。
这只赤目的银狐实在要感谢它的疯狂,殿主饶他一命,便是要看他如此、绝望至死。
若湖费尽唇舌,也不能令其清醒。试想将守护族群视作毕生使命的一族长老,守了千年的族人,如今一朝灭绝,那所谓心中至重、情意责任,只在瞬间便失了平衡,癫狂、或是死亡,是所剩无几的选项。
面对火狐长老的进攻,众人缚手缚脚无心应对。轩辕巧巧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火狐族如此隐蔽,又与世无争,怎么就会招来江玉郎这种人的杀戮?
我想这时候,所有人有意无意,都要看向仇心柳一眼。
是她时而变红的一只眼瞳,是她一半的血统,是她娘――“不会的!”她大叫,“我娘决不会做出这种背叛族人的事!”
“是么?”我觉得自己这时的质疑无异于火上浇油,但却是发自内心。我一点也不相信,胡夫人在殿主面前还会存在什么底线,终于这一次,自招恶果。
仇心柳的不安,令她无意间打开了她从未突破的火眼限界,每一个火狐族民的极限能力都不尽相同,仇心柳的火眼限界,竟然是令不久前的那一场炼狱复现人间。
空空如也的巨大洞穴,忽然之间,升起了无数族民临死前的哀嚎,鲜血,骤然迸发的鲜血,来到眼前。
红雾之中,我见到了殿主身影。一个全身是血的怪物,像兽类一样追逐饮血,当他一口咬上火狐族民的脖子,他张开眼睛,眼底赤红疯狂,我甚至错觉他下一刻便要扑向我的咽喉。
我以手掩嘴,惊异于他瞳孔的变化,那早已不是人的眼睛,深红狰狞,他甚至连一丝人性都丧失殆尽,身上的衣衫撕裂浸润,失去的右臂得到奇迹般的重生,力量在滔滔血海中变得无比强盛。
我是真的感到恐惧,殿主赶尽杀绝,虽然是他一贯的做派,可连个瞎子都看得出来,那不是出于任何考量,不是为了追逐力量也不是谨防火狐族人事后报复,而只是泄愤。
他怀着恨意杀人,甚至在以最残忍的手段肢解一个弱者时,都根本无法将他胸中的恨意发泄。
当一个人,恨得想毁掉整个人世,这个人,就再也不会回去当初。
这次是火狐族,那么下次,是不是该轮到我?
我在恍惚中,差点被一条蛇舞的长鞭劈中面门,还是江云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剑刃被长鞭缠去,手臂又受一鞭,才勉强护我安全。
两人面前,是早已濒临崩溃的顾小纤。
这种种一切的惨剧,缔造者,正是顾小纤恐血之症的根源。她怎么能不愤恨,是那个男人,月夜下杀了她娘,将张菁七孔而出的鲜血涂满一个孩子的全身。那个人早在十几年前就疯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为他卖命为他不顾一切,胡夫人又爱他什么,愿意为他献上整个族人的生命?
“你们两人愣什么?!”我与江云联手,竟也挡不住顾小纤失去神智下的木蛇地针鞭法,却还需要江瑕抛下火狐长老回身援护。
江云这几日的颓唐度日,在此刻生死相搏之际得到十足体现。习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江云自小剑不离手,他就算失意就算走火入魔,也只会以挥剑让自己平静。这人做人的方式其实很简单,开心时舞剑,挫折、失败、痛苦,都只会寄情于剑。一个连发现自己认贼作父、世界黑白被彻底颠覆时都没有一蹶不振、都没有放下手中之剑的倔强之人,这一次却变作如此,仗剑之手也行将废去。
“你们是不是想死?!”江瑕发作起来,将落到地上的宝剑重新交回江云手中,“想英雄救美,就用你那只手把剑握牢、握稳!”
“公子小心――!”忽然一道强光应声而起,原是火狐长老被江瑕引来这处,一直未参与应战的若湖,情急之下强开火眼限界。
局势向最不可预测的方向一路发展,其实这里没有敌人,只有殿主的幻影于仇恨鲜血中不甘挣扎。仇心柳的矛盾,顾小纤的失神,江云的失手,火狐长老的心魔……这所有一切因殿主而起,却不可全算在殿主头上,归根到底,问题出在我们自己身上。
关键一刻,混乱之下,出手解决所有问题的人,竟是众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的火狐族先祖――九尾狐仙。
那只拥有少女最纯粹容貌的狐狸,或许真的法力无边,轻易便可令火狐长老重拾理智,令顾小纤镇静,令仇心柳与若湖的火眼限界失去效力,但她也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自以为是的狐狸。
火狐长老问出许多人心中的疑问,他们无所不能的九尾狐祖先,为何当子民遭遇不幸时置身之外,如今一族死绝却又愿意现身相见?
对方的回答是:“火狐灭族,盖因雩姬叛族在前,若湖毁吞天于后,万物生存定则,优胜劣败,由不得吾出手干预……”
她本可将话断到此处,偏偏又要发表自己的结论:火狐长老顽固不化固步自封,不知结合人间界的力量共抗强敌,若不是如此严苛地执行不与人类往来,今日的灭族惨案也不会发展得如此不可收拾……
“但这却怪不得雩姬与若湖。”她又道:“若江瑕与江玉郎一般性格,若湖就是第二个雩姬……但若江玉郎如江瑕一般心怀仁慈,雩姬就是第二个若湖……吾辈与人类往来,怕的只是他们无休止的贪婪邪念,人类虽力微,却有无尽欲望,只怕他们在人间作恶尚嫌不够,更妄图通神成魔!今日一个江玉郎夺火狐之力,他朝更会有第二人习得丧神诀九重神功,到时升仙成魔,才是人间真正浩劫……”
我简直要失笑出声,殿主说的没错,这世上最令人厌恶的一类人,就是那种自诩清高、平日里惯用高高在上口吻去评论别人生死命运的伪善之人!火狐长老有什么错,今日之祸说穿了就是雩姬与若湖耐不住寂寞,终引来外族垂涎。与人类断绝往来本身并不是罪魁祸首,这种与世隔绝的规定也不会让他们灭族,死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血,却原来是火狐长老不知变通,而不是有人心猿意马违反族规的过失!
连一脉相承的先祖都不出手相救,还谈什么天理命数?
至于若湖比雩姬幸运?我真的不觉得两个同样无法得到私心所爱的女人,还有什么可比之处?江瑕的确不是江玉郎,可也叫若湖杀了火狐族的守护圣兽吞天,半斤八两的爱情,谁又比谁更值得庆幸。
我转身想走,被江云扣住手腕。
我去看他,又不见他有任何表情,可无论如何也挣不开他五指。
其他人的注意力并不在我们二人身上,所以我才想利用时机离开。殿主这一去,我猜他下一个对付的目标不是我、就是我爹。我爹虽对我不仁,但我更不愿他死在殿主手里,尤其现在殿主如日中天,那恨意又比昨日更胜许多,谁要落到他手里,死还好,只怕比死还惨。
“江云你放手!”我的手腕吃痛,内力虽恢复少许,却不愿对他出手。
他面向九尾狐仙那侧,根本不曾看我,我低声同他说话,只换来他置若罔闻。
时间紧迫,我再顾不上情面,正要反抗,忽然见他肩上深及衣下的一道鞭痕,那处纯白的衣料破裂,露出皮开肉绽的惨状。我怔住,向前一步,看到他的神情,只是冷……
不久之后,恶人谷哈哈儿客栈。
江瑕上仙云栈交换情报,才知道小鱼儿早已离开昆仑,江无缺武功尽失废人一个,求他还不如求己。
火狐长老送自己的内丹给重伤的胡瑛,死在仙狐洞里。
因此这几日的众人都有些萎靡,江玉郎靠火狐之血重生了、强大了,那又怎么样呢?
飞雁山庄还有个习得三重丧神诀的孤苍雁,江云、江瑕、江小鱼……一个个又不是救世主,犯得着为民为天下废寝忘食,忧心忡忡地满世界跑?
当日夜里,我送酒给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