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域穴,石殿。
殿中由七盏星灯取光,七星灯围绕一口石棺所列。
傀儡师站在棺前施术,殿主就坐在这整间大殿的唯一一座石座之上观看。
如此这般的场面已经持续数日,由我被殿主带入这里那日开始,傀儡师取我之血,喂养棺内不知死活的妖尸。
这就是殿主带我来此的真正目的,傀儡师知道我的体质,建议殿主要善加利用。
我由衷佩服傀儡师的做人之道,即便殿主终于知道催眠术始末,却没有将这罪魁祸首剥皮拆骨,实在辜负了殿主睚眦必报的名声。
事实上万象窟中孤注一掷,殿主身边残存的势力已经瓦解殆尽,那之后域穴的经营,全要靠傀儡师的鞠躬尽瘁。
仇皇殿残部被傀儡师吸引而来,游离于正道之外的邪门歪道也聚集此地,殿主几乎是一回来便坐上了上首,若没有傀儡师,他此刻也只能是孤家寡人。
显然傀儡师借此局表他一片衷心。就在不久前殿主一败涂地,正道之人赶尽杀绝,邪派之间墙倒众人推,傀儡师非但没插上一脚落井下石,还能在殿主孤身灭火狐族之后,以如此迅捷之势纠集了势力前来投诚,不可谓不明智。他们以域穴为据点,扩展得迅速而不张扬,我甚至在进入此境之前,都未曾发觉这四周的荒山布满暗哨。
当然,域穴的中心有幻之火为屏,并不适合人出入。
能进到这里的人,十根手指也数得过来。
而我就被殿主囚于此处,作为他的尸血来源。
石棺前的仪式结束,我失血过多瘫在棺边一侧,至今也未能真正看一看其中所睡死尸,但我想我已经知道那具尸体的身份。
殿主由石座直身而起,来到我面前,光影闪烁,他也懒于多看我一眼。
傀儡师宣称他已替殿主除去了深种的催眠术,当然,这全赖我的配合。
殿主这段日子对我竭尽所能的折磨,炮烙,环首,甚至血淋淋地抠出我一只眼珠生吞下腹,我哭喊叫骂,反抗挣扎,他却已麻木有加。
我想失去的眼珠应是不会重生了,即便尸蛊之躯不惧百病,但这第一百零一种的缺陷,缺失了,大概再也无法找回。
殿主对我,是恨之入骨,我又何尝不是。
有时恨得牙痒痒,直想咬他一口将他活活咬死。
他也试过与我云雨,旨在糟蹋我,而不是令自己欢愉。可那些亲热都在半途无疾而终,我骂他骂得难听,即便被点上哑穴,他对着我也难忍厌恶。有过那么多纠葛往事,肢体交缠,始终也克服不了那块心病。
殿主有无可救药的洁癖,他并不怕脏污,那洁癖并不在肉体。
好在他留着我还有一丝用途,他也想过将我做成人彘,挖出我一只眼珠便是第一步,只是第一步之后就没了第二步。我有时瞧着他,也觉得他可怜。
他用我的血去救一个死人,我很清楚,傀儡师暗地里又将他摆了一道,尸蛊之力的确强于灵丹妙药,但还不能逆天改命。
石棺之前,殿主一双脚稳稳地立在我身侧,我瞥他一眼,他眼看着石棺。
我忍住脱口的嘲讽,真想告诉他这才是真正的镜花水月,人死可以化作行尸走肉,但是绝不可能复生,他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能将死生逆转,更何况,那人的死全是他一手所为,生前他不知珍惜,死后又来装模作样!
至于我如何知道这些,腻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三言两语,总能拼凑出一些。棺中之人的真正死因,正与那些死在火狐族的族民不谋而合,都是被人咬断了脖子,活活吸干了鲜血,灵力耗尽,枯竭至死。
这真是报应,不是殿主的报应,是那人的报应。
“算上今日,再需十日,”傀儡师弓身汇报,“胡……她便可死而复生。”
我听得此言,嗤笑一声,却被殿主听入耳中,“笑什么?”他问。
我扭过头去,不愿理他。
“我问你笑什么?”岂料他顷刻便弯了身,手指探出钳住我脸颊,险些又卸了我下巴。
“没笑什么,”我道,“只觉得你可怜。”
他眼眸眯起,整个瞳孔呈现暗红,好似纹路涌动。许久没有认真对视,这时才发现他几日之间便又经历一场脱胎换骨,肤如凝脂细润滑腻,五官竟然愈发精致端然,墨发如云,人仍是此人,相貌未曾改变,但每一处瑕疵,都好像在一日日地趋于完美。我终于有点羡慕他体内流动的火狐之血,怨不得狐狸变人总会异常俊美,原来连人喝了狐血都有此等功效。
对峙之时,我心神发散,忽然被他一个耳光扇得清醒,只听他咫尺之隔道:“再说一次。”
“我说你可怜。”
他又一耳光打来,“看来你连这只眼睛也不想要了?”
“那就拿走啊!”我也有脾气,也会发作,整天受他欺辱,也不必整日都要忍气吞声,“江玉郎,昔日我为你医治眼疾,那时我所想,果真治不好,即便把自己的眼睛分一只给你又如何?结果呢,你剜我眼珠,若有他日,我定让你十倍奉还!”
他戚戚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咻忽停住,却是慢声细语说道:“我、不、可、怜。”
“可你却亲手杀了这世上唯一真心爱你之人,如今,悔之晚矣。”
他目光更冷,我却不知死活:“你也炼过不少毒尸,该知道我的血对死人有奇效,你让她受我之血,非但不能令她死而复生,还会将她变作尸怪,身躯被困,生前死于你手,死后更因你而不得安宁――”
“闭嘴!”他抬高了手又想掴我。
“打啊!我怎么不知道你江玉郎几时学得这般多情,阴阳不悔情深不改――恶心!”
不出所料,果然又是几耳光劈头盖脸,直到石殿之外传来狍^低啸。
狍^是一种人首羊身的妖兽,正如混沌窃脂,原为胡夫人所驯服,此刻胡夫人死了,它却一定不知道自己主人的死法,否则又怎能甘心再为殿主所用。
狍^传递消息而来,傀儡师稍退片刻,便带着最新的局势上报:消停了没几日的正道各派又再次于域穴山郊围营扎寨,看来是剿贼之心不死。仇皇殿的旧事再次重演,殿主始终是祸害,谁也不敢看着这颗毒瘤再次滋生扩大。
殿主听后勾动唇角,明显是兴奋有人自投罗网,供他杀戮解闷。他丢下我向殿外走出几步,却又回了头,冷冷望我一眼,说道:“当日火烧飞雁山庄,你爹像得了千载良机,发出武林公令,昭告天下说你我二人私通苟合,甚至被你偷了他的丧神诀送予我做定情信物。只是不知这信物现在何处,盈余,若你爹他老人家满意,我真不介意做了这便宜女婿。”
“江玉郎,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哈哈连笑两声,声音极愉悦,目光却冷漠异常,“我此刻去替你澄清事实真相,丧神诀我不在乎,我只要你。”
“……!”
他顷刻便没了踪影,我身子一松,瘫软下来。就算日日被困在此处,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外面的形势,我爹宣称我为了殿主挟带私逃,可我不久之前才与江无缺父子闹出一段绯闻,如今却又收了殿主这入幕之宾,还盗了天下至宝丧神诀……我真不知道我爹是何种心态,没错,这么做的确能转移众人视线,又能仗着人多势众向殿主发难,一举两得。可他孤苍雁的女儿水性杨花,传出去是谁的名声受污?断绝父女关系又怎样,别人眼里,我始终是武林盟主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