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事实证明,房门外阶前的血迹并非殿主所留,否则江云不会为其掩饰。
如果不是殿主,其他人对我来说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我曾寄希望于自己能够打动那人,事实又证明我错了。
一直以来我以为是自己开了窍,给了殿主机会让他旧梦得圆,我以为是委屈了自己还他的债;可人家没想要啊,是我舍不得被他铭心刻骨,是我想要破镜重圆。
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狠不下心杀我,却狠得下心对自己。把我安排给江云,果然是让自己彻底死心的好方法。
或者即便当日被江云所伤,殿主仍旧有独自对抗小鱼儿与武当的实力。江云不是他非争取不可的棋子,他只是很大度地替我找了个归宿。
等来日他觉得那爱念淡了,便会真的杀了我,于他而言也就不会那么痛苦。
只有江云是最无辜那个。我得不到原谅是我活该,江云好端端立了天诛地灭的誓言,可其实他在我身上做什么都是浪费。
我很想劝江云学殿主一般对我死心,但江云虽然不偏执,却又比任何人执拗。
我知道他不是怀着占便宜的心态与我洞这个“房”,一切都是权益之计,如他所言,都是做戏。
做戏,心里最放不开、最不能作假之物,怎么做戏?
我也想做戏说自己从来没喜欢过江无缺,说说容易,一句话的事情,可越是口是心非,就越是提醒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我以往也说过谎话,但爱与不爱从来都坦白得很,也执着得很,实不知那口不对心的违心说辞,不止骗人,还能伤己。
甚至还将江云拖下了水。
等又过几日,江云夜夜醉得不省人事,我就知他不是旧习难戒,而是借酒醉避开与我接触。
两人被安排共处一室,似乎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相处之道。
江云白日时冰冷威仪,墨玉束冠,执剑杀人,不苟言笑。夜晚人所不知之处便有如烂泥,每每被殿主派去监视之人抬回我面前,衣衫凌乱,酒渍邋遢,我都要认不出是他。
殿主自然纵容他,而江云也是有心做给那人去看。
两人恨不得让彼此死,不,殿主是让他求死不得,江云却是尚未得到机会手刃仇家。
再这样下去,全天下都知道江无缺的儿子重投殿主怀抱,就是不知江无缺是否知晓。
那人难道以为有了小鱼儿代为照料,江云以后死活好赖都与他无关?
我看殿主讽刺得一点没错,为何江无缺与江云相认那么久,却始终没有把明玉功的导正法门教给江云。
就因为师门有命不准外传?就算他江无缺内力尽失不能助江云一臂之力,还有小鱼儿苏樱,一大家子聪明绝顶之人,拿着明玉功最本质的要诀,我就不信治不好江云。
我如此想,但其实忽略了我也懂得明玉功,我还有钻研多年的医术,但是江云每日醉酒,将自己与殿主对战时所受的内伤一拖再拖,体内走火入魔的真气冲撞,不知哪日就会失控爆发,我却自问没有办法医他。
他在清醒之时从来都说他的事不必我管,但我追随殿主又是谁在多管闲事?
殿主要他杀人他去,要别人来杀他他是否也要妥协?如果江云是在寻找机会除去殿主,那在此之前他有什么资本保证自己活到那日?
我这夜准备了醒酒茶,灌了江云整整一壶。
他慢慢睁眼,唇边溢出茶汤。
“醒了么?”我问他。
他坐起身,擦了水渍,颊边不协调的红晕渐渐褪去。
“我将明玉功的心法要诀传给你,你留心听着。”
“不必了。”江云却道,“他很早之前就已给了我。”
我皱眉,“那你――”
“我并不需他违背师命传我明玉功,况且走火入魔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我实在听不懂江云的逻辑,“你这么介意,就这么恨他?”
江云胸口有微弱的起伏,沙哑道:“我没有立场恨他,最多也不过是嫉妒。”
“我已对你说了,我……”
“安庆成亲之前,他曾问过我一个问题,问我对你可是真心,问我自认这真心能坚持多久,可否一生一世?当时他谨慎的模样似乎是女儿出嫁而非替我娶亲,其实只有他自己看不见而已,他对你如何,只有他自己不愿认而已。”
我愣住,江云如此评价江无缺,若不是知他们父子关系,我甚至会以为他这是在学小鱼儿替江无缺游说。
“为何告诉我这些?”我问。
江云轻轻一笑,那笑意若有似无,脸颊上延宕消失,昙花一现。“若你是因为我而有过什么决定,抑或说过什么违心之辞,从今日起统统收回去,因为我――”他转正视线看住我,“不需你怜悯。”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
“若他终有一日舍弃一切到你身边,我不会原谅他,亦不会原谅你;但若你是因我而怯懦,不愿与他一起,我亦不会原谅自己。”
江云说的这句话,我反应起来有些缓慢,眼前的情景飞逝,好像忽然间回到那一年盛夏,英俊寡言的少年牵我的手,告诉我他喜不自胜。一晃眼,那人仍在我面前,眉眼依旧,只是神色凄寂,望着我,叫人连呼吸都觉不出了一般。
我满心惭愧,惭愧的是我一直在说对他有愧,但或许我心里并不是很在乎,说的话,做的决定,没有一件会为他设想。
不能与江无缺一起,是因为我这人在江无缺眼中已经一塌糊涂,还因为我想挽回殿主,因为我对殿主的感觉从来都是复杂难解。我爱过那人,我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在乎对方,是以我只看得见我在乎的,无情得,连殿主都不如。
“我今日是怎么了,”江云自嘲,“你并不想听我说这些。”
“的确。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你像在交代后事,像要把从未说出口的话一次性全都告诉我――因为或许明日就没机会了,因为你心里很明白这样下去等同寻死,为什么不离开?无论你是想救我还是杀他,至少要活下去。”
江云静静看我,这还是第一次,我松口与他讨论被救。
他安静片刻,低声道:“我不会有事,至少不会死在他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