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光乍现
“什么,师傅?天蓬,你……你弄错了吧?”云层中,重天兵先将忽地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在场所有人闻言都露出惊愕的神色,继而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众天兵天将灼热的目光恨不得要在我身上开个洞一般,然而我并不知这其中隐情,只得无措地环顾四周。可这时候,我却见老君面上并无吃惊神色,反而像早已料到一般扼腕叹息。
天蓬蹭了蹭自己的拱子,将耙子往肩上一抗,道:“没错儿。俺从东海与你们分别之后,腾云驾雾直到药王真君谷,抓着那药王老头儿便盘问他此事。一开始他跟俺老猪装傻,说从未听过一味叫香喜散的药。然而俺老猪是何许人也?一眼便看出他言辞闪烁,目光飘忽,于是吓唬他,若是不告知,便将他那宝贝女儿娶了做压寨夫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一脸嫌弃地咋舌。
然而老猪并不拿这当回事儿,反而颇为自豪地拍了拍肚子,道:“药王老头儿扛不住这样大压力,只得承认。那香喜散不是别的,正是他帮那九尾天狐制成的!简直……简直助纣为虐!”
“老猪,说点有用的!”大圣将金箍棒收回身后,立刻一个跟头翻到我身边,替我解了二郎仙君的定身咒。脚下瘫软,我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身上。那一身铠甲并非如我想象里那般冰冷,反而像是带了他的体温一般,叫人眷恋。
“诶!猴子,你法力回来了?哎呦呵,跟第一次在天庭交手时一样威风!嘿嘿!”老猪看着大圣的盔甲,哈喇子都要流到了脚面上。对于他这种涨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的行为,天兵天将们个个嗤之以鼻。老猪见状只好收敛了一些,道:“九尾天狐威逼利诱那药王老头,终于制成香喜散,下给了清渊――那时候他还没得清渊这个道号呢。清渊吃了药,见了妖狐分外眼红,就要掳了她做媳妇儿。可这时候天庭下了神仙去度化他,他终是抵不过长生不老的诱惑,把那狐妖杀了。这个负心汉,令人发指,丧心病狂!药王真君是个有良心的,只给了九尾狐一个人的药量。可清渊找他把剩余的药都要走了。凌云钟乳的毒九成是他下的。”
老猪斥责了他半天,才撇撇嘴,道:“当时度化他的那个神仙就在这!就是、就是――”小小的猪蹄儿在曾云中指来指去,被指到的神仙都恨不得蹲下身子躲开这瘟神。最后,他的小猪蹄儿落在了老君身上,道:“就是他,太上老君!”
“啊?”所有人再次震惊,一个个下巴都合不上了。
我自到了天庭,便知师傅道法高深,却从未听他提及过自己的来历。没想到他竟是老君度化的?更没想到,他便是龟丞相所说的那个传说中……那个绝情的道士。
老君并不反驳,只释然一般地阖上眼睛露出一丝极浅的微笑,道:“不错,正是我亲口吩咐清渊斩杀那狐妖――”言罢,他面对苍天像认罪一样颔首,忽而又摇摇头,缓缓睁开双眸,对二郎仙君道:“显圣真君,可否请你将那孽徒带来伏法?”
“不必了!”师傅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刹那间已到近前。他一身蓝色道袍翩然而至,须发尽白,比老君更显苍老,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锐利精光。
“师傅――”数月未见,我都不知自己心中对将我抚养长大的师傅究竟有多少思念,可如今再见竟是这样的情状,想要上前,脚下却顿住了,我只得在口中喃喃地唤这二字。
“哼,无用的孽徒。”师傅一挥广袖,对我投来的却是十分嫌恶的目光。
无用的孽徒――这五个字仿佛柄柄尖刃,直插在心房。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来宽厚温和的师傅竟是――竟是如此这般吗?
大圣紧紧箍着我的腰身,十分警惕地将金箍棒挡在我身前。
“清渊――我知你心中有恨,却不知千万年了,你的恨意非但没有减损半分,反而日日高涨。终究是我低估了那香喜散,以为你每日谦逊温和便可停了解药――”老君颤抖着双手抬到半空,想要指责什么,终是又放下,长长地唉叹一声。
“减损?为何减损?亲手杀了挚爱是种什么感觉?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次午夜梦回,那狐儿仿佛都要来到我身边,与我耳畔轻言:为何要戕害我性命?长生不死于你来说便是如此重要吗?”师傅抬起右手托着自己的三尺白髯,自嘲道:“纵观九重天内,无一人,无一人成仙后还会老去的!你只以为日渐变老是我服食香喜散解药所致,然而根本不是!”
老君亦痛心疾首,道:“没错,令人苍老之物,除却凡尘的喜怒哀乐,哪还有其他?当日我本意是以杀她来逼迫你暂且放弃飞升。因你七情六欲未断,是无法成仙的。我没想到你竟真狠下心来将她斩杀――可是一言九鼎,我说出的话如何能收回?只得硬着头皮与你度化。千万年间,我最最后悔的便是做了如此一件事。我与你约定,绝不将你前尘往事说与任何一人听,你又如何得知,这件事亦日日夜夜地折磨着我!如今,贫道终是解脱了!”
“呵,解脱?”师傅手执拂尘在层云中指了一圈,道:“你看看天庭这群无用鼠辈,只一只石猴便将他们打了个溃不成军!不用我废一招一式,不攻自破!”他哈哈大笑,道:“如今还有谁能阻我?我要让这九天神仙都尝一尝香喜散的滋味,尝一尝我当日苦痛!也算是为那狐儿报仇了!”
见到这样的师傅,我心中只剩无限的陌生与恐惧。眼前点点雾气,幻境便晕染开来。我看到一百多年前身着素衣的自己,如同一个懵懂的少女,跪在师傅面前听他训话,听他讲经论道,听他字字嘱托。
如今的师傅还是当年模样,负手而立于这天地间,仙人的那些淡然静远丝毫不再,只剩给这天庭留下巨大阴影的一个满心仇恨的恶魔。
悲伤化为愤怒窜上脊背,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师傅,你既要报仇,为何要扯上徒儿,为何要伤小师弟性命?你与天庭的恩怨是几千年前的事,与我们何干?”
“我的好徒儿,这天庭礼法庄肃,处处将神仙禁锢,哪里是仙境,分明牢笼!同辈弟子中你慧根最好,师傅有意在这天庭建立新的秩序,抛却那些俗世礼法,提你为其中一员。可你呢?为师叫你解了封印继续职责,是让你与妖猴沆瀣一气吗?你瞧瞧你如今,为了妖猴不惜生了对抗为师之心,豁出性命也要救他,为师好生失望!”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疯狂的色彩,师傅笑道:“连凌风那小子也一并被感染了去,我如何容得他坏我大事?”
老君再叹一声,道:“斩杀狐妖之事,与天庭无关。究其根本还不是你断情绝义?何苦怪到他人头上?我早知你心怀不轨,当西海出事,我便要你派得力的徒儿下界协助探查,意在给你最后的机会悬崖勒马――凌书仙子,是老君对不起你。”
我轻轻摇头,此时心中并无怨怼,只有悲凉。师傅贬我下凡时,早将我视为一颗棋子。可笑,好可笑啊,敬畏了足足两百年,却是信奉了这样一个肮脏的灵魂。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看看这天庭,还有谁能阻我?”师傅大喝一声,道:“朋友,你也该现身了吧?”
言罢,自层云中忽地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大鹏。
“清渊上仙,此局棋下到今日,简直妙啊!”大鹏双翼舒展,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在场每个人。
师傅一脸英雄惜英雄之色,笑道:“哈哈哈,若无贤弟激怒猴王这一招,这局棋也不会下得这样精彩。”
大圣一怔,周身散发出冷冽的杀气。
“大鹏,你,你怎么是跟师傅一拨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只觉得带我到孔雀大明王那便是他精心织就的一个网,如蜘蛛捕食一般。怪不得,孔雀菩萨说,令他不敢前去拜见的不是年少时做过的荒唐事,而是处心积虑谋划的阴谋――便是指此吗?
“鹏老兄,你跟着在这凑什么热闹?”大圣缓缓提起金箍棒,讥讽道:“在凡间做个妖王还不够,还想上凌霄殿做两天玉帝试试滋味吗?”
大鹏仰天长笑了几声,道:“七弟呀七弟,自你上天作弼马温到花果山被烧的前几日,你哪一天不是在为那可笑的天庭跑腿儿?哥哥我不过帮你做个解脱,替你拿个主意罢了。当日你下地府将你族类生死簿尽数勾去之时,可曾想起哥哥们?如今哥哥对不住你,一把火烧了花果山,算是扯平了!”
大鹏指了指被大圣打得七零八落的天兵天将们,道:“弟弟你神通广大,纵是想坐玉帝那席位,亦未尝不可啊,如今可愿再与这天斗上一斗?反正你几闹天宫,这些神仙日后亦不会容你了!”
这个大鹏好阴狠的心肠,一早便与师傅计划好了这些吗――杀了小师弟,烧了花果山,激怒大圣来闹天宫,再带我去解封救大圣,叫大圣对付天兵天将,好一招借刀杀人!
“俺老孙早已退路全无,又何曾指过他人相容?”大圣冷笑一声,道:“从你一把火烧尽花果山猴子猴孙那一日,便与俺恩断义绝!”
言罢,他一个分\身举棒便打。大鹏对他的脾气早已了如指掌,一早便在手里防备着。此时不慌不忙幻化出一杆尖枪挡住金箍棒攻势。
大圣招招紧逼,只攻不防。大鹏却也只是招架,并不恋战。
他余光瞟了我们这边一眼,我便心道不好。现下搀住我的恐怕是大圣的分\身,那边战斗的才是本尊。分\身无论如何栩栩如生,神通绝不可能与本尊比肩。如今加上我这个累赘恐要变为软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