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後台休息室，徐振端正的坐在沙发椅上，表情平静无波。他点了一根烟卷，情绪显然已完全掌控完毕。苏城的嗓子是在上一场出现问题，当时唱至中途就感觉不对劲，但还是忍著唱了下来。结束後音乐监督果然找他谈论了嗓子的问题，在苏城的坚持下，对方并未将事情向徐振汇报，一来是苏城再三保证只是暂时不适，接下来的几天会休息调整。二来苏城明显同徐振关系匪浅，既然本人再三坚持，他犯不著多事去当“小人”打小报告。
徐振默默的抽了大半根烟，听苏城讲完来龙去脉，原本打算用严厉的语气，临开口却自动变成了询问的口吻。你真的没问题？
苏城神情坚定，徐总我可以的，我一定能够唱下来。
他的音色已明显带了沙质，徐振怕的是声带受损，略微皱眉，他提议道，其实取消今晚的演唱会在票房上并无太大损失，这点你不需要顾虑。以你的状态，恐怕无法维持最佳水平，这样对本场观众来说是否也算不负责任呢？
苏城被他问的一时哑口，过了好半晌才说，徐总，以前我父亲总是教育我，做人就是做口碑。临开场五小时才宣布取消演唱会，出尔反尔，这样做歌手的口碑就砸了……
徐振挥手打断，没你想的那麽严重，舆论方面可以引导，利用你的嗓子问题甚至可以炒作。
可苏城只是沈默，他离徐振两三步的距离，就那麽一言不发的静静站著。嘴唇微张，好像千万请求却不知如何吐露，眉宇因著急而蹙起，眼神就那麽紧紧的黏牢徐振，仿佛世上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物。
徐振吸著香烟，按本意他希望苏城取消演唱会，没必要为此冒毁嗓子的风险。这麽简单的账还不好算吗。他是个没理想的商人，除了赚更多钱享受人生，徐振几乎想不到其他的人生追求。他可以理解苏城的执著，却并不十分赞同。
然而理想梦想一类的词汇并非能用代价、价值一类的词汇衡量，否则苏城就该衡量得失後听从他的意见。
眼下的苏城却是寸步不让。
矛盾总要有人让步，徐振後悔替他筹划了如此紧密的行程，因为一时的私欲，导致如今心烦的局面。徐振很少内疚，也极少後悔，现在两种情绪酝酿到了极点，胸腔淤积的情感让他明白，今天他不会是赢家。
摁灭烟头，徐振站起来，两三步走到苏城面前。低头在苏城耳畔轻声说，其实我们还有以後，何必急於一时。
眼前的人闻言只是莞尔一笑，仍旧没有回答，徐振便知道，苏城是根本不信他的承诺的。
苏城是当做最後一次来唱。顶级的乐手阵容、音响设备这辈子未必会有第二次机会，徐振玩腻是迟早的事，也许这就是自己所能达到的最为歌手的巅峰，特别是与那些大神近距离接触後，苏城不得不承认自身天赋上的差距。
我深爱我的梦想，却缺乏攀登顶峰的能力，我不想放弃，或者该选择另一条路径去延续。
所以他要善始善终，今晚是最後的烟火。灿烂过後，归於宁静。
徐振坐在观众席第一排，位置离舞台很近，不到三米的距离甚至可以仔细观察到苏城细微表情。撑著疲惫的嗓子唱的分毫不错，越到演唱会末尾，徐振的神色越凝重，演唱的体力消耗和声带的负担，让苏城汗流洽衣，最後演出服仅仅脱到一件黑色贴身背心。舞台的灯光转暗，後台工作人员送上一把吉他。
吉他是那个糟糕的生日之夜，徐振本预备送出的生日礼物。因为那晚成了两人之间的一点心结，徐振便绕开由头直接把东西随手一送，他没想到苏城会特意带著来巡演。
第一个音符划破寂静的舞台，观众席响起欢呼和掌声。
前奏耳熟能详，大家轻易辨认出了歌曲，王菲的《红豆》。
苏城沙哑的嗓音，唱还没好好的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麽是温柔。还没跟你牵著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後，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自发自觉的，那一万多人轻轻的合唱。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麽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苏城拨吉他的手微微停顿，再一次重复副歌，手指划过琴弦，温柔的吉他声流泻。
观众默契的大声跟唱。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接著又是一段重复的旋律。
人声鼎沸的会场。
千万人一遍遍齐声重复，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徐振的耳边，满满都是那一句话。现场的和声渲染，象有魔力的咒语，徐振的眼神明亮，竟也跟著淡淡的呢喃了一句，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台上苏城站了起来，他说，本来这是今晚最後一首歌了。
台下响起观众尖叫，说不要。
他又笑著接著说，你们不要是吗，我也不要这样结束，今晚是最後一场演唱会，所以特意献给你们一首我最喜欢的歌。指南针乐队的《无法逃脱》。
四周汹涌更多的尖叫声，伴奏响起。
副歌节奏徒然加快。他的侧脸滴落了汗水，而笑容灿烂。
噢你，是你，拉著我的手，一起到梦里。是不是你，真的是你。你我的一切，难道是注定。
然後嘶吼般的唱著歌词。
我知道你怎麽想，想拥有希望。
我已不是原来的我，我真的没有你想象好。
想让你和我不一样，给你一轮太阳和幻想。
你却拒绝对我说，现在的你多少也有一点变化。
一再重复的嘶吼，用尽嗓力，全情投入。
告诉你我怎麽想，想把你拥抱。
看著你无助眼光。心碎的感觉怎样才能去欢笑。
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讲，我所有的过错。
你都忘了算。
他唱到破音，没有人会计较。破裂般的嗓音一声声往徐振的心头敲打。
徐振速度极慢的抬起一只手，将脸埋入掌心，心就要跳出胸膛，歌词象他的心声。他象舞台中央盛放的烟火，迸发出全部热度，毫不犹豫的燃烧。
他知道他的梦想，他的希望，想让他和自己不一样，拥有阳光和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