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王
郁金香王子瓦拉塔从诺丹罗尔归来时,已是第四纪元的末期,离苏路曼王逝去过了六十九年。
七年前,贝烈梅之战刚刚结束,如今正是第四纪元的350年。
近三百年的远别,瓦拉塔再一次踏上依布乌海的土地时,呆怔了许久,怎么也不相信这片荒凉狰狞的地方是血族辛苦历经三个纪元筑造的国度。而前来引领他的血族似乎早已料到他的表情,并不多言,只是躬身行礼:“瓦拉塔殿下,我是摩西雅・佐,奉修沃斯殿下之命,请您前往王城绽放殿堂。”
瓦拉塔觉得她很眼熟,想了片刻还是记起来了:“摩西雅?你是伊温喜欢的那个摩西雅?”
王城总管望着他,面容精致冷漠,却礼貌得无可挑剔:“殿下在说什么?”
瓦拉塔惊讶道:“你不认识伊温?”
“瓦拉塔殿下说得应该是银厥殿下,我认识。”摩西雅如同戴了一副假面,就算瓦拉塔在诺丹罗尔磋磨多年,却窥不透任何心思,“也许殿下只是不认识我,初次见面,我是摩西雅・佐,贝烈梅之战的王军十二副将之一,现任王城总管。”
心头狂跳不止的瓦拉塔一头撞进绽放殿堂,竟都没给传令官通报的时间,坐在议政长桌边的血族们纷纷看向了他,大多都是陌生面孔,唯有主座上的银发王子抬头时,熟悉容颜依旧。
修沃斯轻轻一笑,合上了手中的议案,向左右血族颔首:“诸位,今天到此为止。”血族们皆回礼,无声站起离开座位,收起桌面上的文书,依次走出殿堂。
“修沃斯……”瓦拉塔念出这个名字,却良久哑口无言。多年未见,离开时这个弟弟还是青涩学生气的少年,如今他已成熟美丽,深红色的滚边天鹅绒长袍披落在地,长发似白银,滑落在肩,那一副眉眼就算笑也带着三分仿佛生来具有的威仪,典雅尊荣。
修沃斯并未在意兄长未尽的话,抬手示意他坐下:“哥哥,你既然肯回来,必定已经收到我给你的信了。如果是为了求证而来,那么信中的事皆是真实。”
这一句话激得瓦拉塔脸色一白,握住桌面边沿的手指也泛白,厚硬的木质深陷下去几个手指印:“怎么会……”
修沃斯静默了一会,略过在信中提过的事,迅速跳到近况:“父亲的议政臣仅剩了两位健在,然而年迈无法理事。九位学术领袖,只剩了四位,除去我不说,爱尼诺仁去了诺丹罗尔,芬可拉姆……不能用,我让汉索准备了考核,选拔出几名临时议政臣维持依布乌海的政权,军权在我手上,不过一百多年的战乱,也所剩无几。”
瓦拉塔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半晌后忽然冷冷道:“贝烈梅之战的主谋者是谁?”
“芬可拉姆・亚蒂,我跟他决斗过三次,现在已经被我囚禁于芬可城。”修沃斯淡淡将手按在桌子上,“哥哥,坐下,在芬可城外有二十万反叛者坐守,你杀不了他,一旦他死,所有反叛者将失去控制,到时候又将是一场恶战,你想看到这样?”
瓦拉塔愤怒吼道:“难道就这么算了?父亲、帕亚特、伊温,就这么算了?!”
“这正是我不惜派出大量信使召回你的目的,我想分国两治。”修沃斯说,“哥哥,血族目前的数量仅有七万,现在最主要的政策是重建城池以及血液供应,方案与目标我差不多立好了,你可以照着上面实施,汉索为首议政臣也留给你,军队暂且解散。”
瓦拉塔听得云里雾里:“等等,你在说什么……你自己不是做的很好么?”
“我只要三分之一的依布乌海领土,包括芬可城,反叛者全留给我。”修沃斯神色坚毅,“我至少可以压制芬可拉姆与反叛者七百年,我不相信数百年中我一心一意投入于此,还不能研究出令反叛者恢复理智的方法。”
瓦拉塔却是沉默了,他明白了弟弟耗费心思让他回来的目的,桌上推过来的是一个托盘,丝绸铺着的软垫上,呈现着一枚戒指,血冕之戒,王权象征。
“如果你在七百年内真的研究不出来呢?”瓦拉塔忽然问,“我知道你是学术领袖,学术水平也许是九位中最高的,但万一呢?我不信你没有研究过,你应该知道这个难度。”
见修沃斯没有说话,瓦拉塔接着说:“有更好的办法吧?为什么不说?”顿了顿,“你不说我去问汉索了,他是你身边唯一个别的学术领袖了,他总知道。”
修沃斯疲惫地按住额头:“哥哥,我累了,路途劳累,你也去休息吧。这个话题,我们下次再说,你问汉索也没用,他说的话你也听不懂。”
不论多险难的境地,出自学术领袖之手的方案,不管高低胖瘦,初方案总会有十来个,此后再逐渐完善剔除,最终能拿得出手可行性高的方案起码还剩两三个,而且这两三个必然是连边边角角的考虑到了,只等着挑选实施。
瓦拉塔没听修沃斯的话,直接找了汉索问,结果汉索很高兴地用专业术语讲了一通,还拿出设计图给他看,瓦拉塔呆呆听了几个小时,还愣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无奈之下只能再问修沃斯,其间因为愤怒悲伤难平,去了一次芬可城,然而二十万反叛者镇守那地,衬得荒落城池犹若炼狱,就算他是原始血脉,也迫于威压无法靠近。
瓦拉塔徘徊一阵,忽然眼角一跳,想起来了点什么――芬可拉姆・亚蒂,这名字听着真熟悉,他记得,和那个浑身腐臭的傀儡师是一伙的!
妈的!两个无耻!混账!!不得好死!!
瓦拉塔突然暴怒,不顾反叛者疯狂阻拦,拼得一身伤也闯入城内,瞧见那个红发男性血族正在刨木头,正抬头错愕望向他,阴狠一笑,在反叛者的咆哮中拔剑冲向他。
修沃斯赶到的时候,芬可拉姆被打断了两条腿,节节碎裂。
瓦拉塔的狂怒依旧不减,修沃斯一挥手,土地中冒出大量钢铁荆棘,缠绕住瓦拉塔的手脚,芬可拉姆才边咳嗽着边爬了出来。
“让我抽掉他的骨头!我不杀他!修沃斯!剔掉他的骨头!!”
修沃斯蹙眉:“哥哥,你冷静一点。”
瓦拉塔一双眼瞳血红:“你知道他为什么能拥有原始血脉的威压和力量吗?他找到了原始血脉的坟墓!他割开我们祖辈的遗体,偷走了他们的血骨!他跟另一个恶心的血族都换过自己的骨骼!无耻至极!!”
修沃斯也疑虑过芬可拉姆的力量来源,想来想去只觉得是偷了原始血脉的血液而制作出的药剂,这么一听,一时间愣住了,回头看向芬可拉姆时,神情竟难以言喻。
芬可拉姆抬头看向修沃斯,神情先开始还有些茫然的无辜,听了瓦拉塔的咆哮后,忽然大笑起来,撇过脸不去看学长失望震惊的表情,不顾剧痛的腿,笑得外面反叛者也暴躁不止:“放心吧学长,至今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不超过五个,有能力而且有胆子做到的,不超过三个,而做成功的,只有我和那个做木偶的老家伙。”
芬可拉姆苍白着一张脸,却被一头艳红的发衬着,愈加鬼魅:“瓦拉塔殿下,您追杀了我多年,还断了我两条腿,作为报答,告诉您一个消息吧。我还没被关在这个地方之前,就知道了学长要怎么对待反叛者,其中最让人满意却被学长坚决反对的方案,就是制造出‘深海封锁之地’!”
“芬可拉姆!”
“哦……学长不让我说,那我就闭嘴好了。”芬可拉姆勾起嘴角一笑,正在大家都悄然放松之时,忽然补刀,“因为这个方案要牺牲一个原始血脉的命啊!哈哈哈哈哈!”
浅蓝色的月光之下,孤零零的放肆笑声在芬可城荡开,混合着外侧反叛者的吼叫,久久不绝。
瓦拉塔终于知道了汉索当时给他看的是什么,那是“九大深海封锁之地”的设计图,这是一个完全悖论的监牢,头尾相连,却处处相通,深埋深海之下,却融合于山体,精妙绝伦。
然而精妙绝伦的设计,真的要实施,也有办法,那就是用一个真正的原始血脉的骨血乃至灵魂,作为它的“锁”,而君主权杖,则作为“钥匙”。
就算以后这个封锁之地随着岁月的逝去,而撑不住反叛者的破坏,预备好屠杀骨剑,用钥匙开锁,也可防止封锁之地被爆开,摧毁到依布乌海的地基。但几个纪元后,谁也不曾想到封锁之地的破裂竟然那么迅速,没有一丝丝的准备,就全盘崩塌。
果不其然,当天黎明之际,瓦拉塔就去寝殿找了修沃斯,谈判:“如果我继位成王,结果你应该也可以预想到,不说我会不会在封锁之地将二十万反叛者一批一批地杀掉,我在诺丹罗尔那么多年,依布乌海的政治我早忘了个光,你留给我的这些都没用,何况辅佐我的只有一个只会钻研的死脑筋学术领袖,你觉得我会不会把国家搞得糟糕透顶?”
修沃斯沉默不语。
瓦拉塔叹了口气:“你没法牺牲,修沃斯,这片废墟需要希望才能建得起来,我没办法给予他们希望与承诺,我没有爱,一直都没有。”
“哥哥,你第四纪元远航,因为有父亲和兄弟承担了王族责任。”修沃斯垂下睫毛,“现在你当然也能这么不管不顾,因为痛的是我。”
瓦拉塔垂下眼帘,窗户中透出的月色照在他的脸上,蒙上了阴影,他沉默很久,最终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你有无尽的爱,我没有。”
修沃斯望着他,忽然笑起来:“不是无尽的,哥哥,没有什么东西是无穷无尽的,我也会老去。”
“总要有人学会爱这个世界。”瓦拉塔说,“这个人只会是你。”
修沃斯默默地看着他,目光片片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