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玄国宝藏?”住在牢房里的长孙玄赦喝着小酒,一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想了想说:“没听说过,你相信这种事?”
“不管我们信不信,虞国是信的。”玄乐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晃着腿说:“你就没一点印象?你……娘没提过?”
提起自己的生母玄赦面色沉了沉,随后一口干了杯中酒,抹了把嘴道:“我娘是顾长晟的父亲送给先帝的女人,跟当年后宫中的妃子没得比,所以总是被欺负。可皇上喜欢我娘唱曲儿,心情好的时候也帮我娘惩戒了几个女人,算是出气,我娘怀上我的时候国相爷展露了他的本事,地位日益看涨,后来他顶替了他父亲的位置,为了讨好先帝跟我娘常常私下联系。”
玄乐挑了挑眉,心里已经猜到了结局。
玄赦晃了晃酒壶,懒洋洋地道:“这事被其他妃子知道了自然以为抓住了把柄,于是告了我娘和当年还只是个小尚书的顾长晟一状,我娘没有靠山,为了即将出生的我便对顾长晟唯命是从,顾家当时还无法与雷家抗衡,为了洗脱冤屈便用了二计。计策之一,是弄死了污蔑我娘和顾长晟的那个妃子,又将她的死归咎于请罪,计策之二则是由顾长晟向先帝提议,送走我娘,还后宫一个清静。”
玄乐摸了摸下巴,“害死污蔑他的女人是顾长晟的风格,送走你娘……是为了保他自己的命吧。”
玄赦点头,“我娘本就没有靠山,家中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顾长晟的老父亲去世后,顾长晟没少从我娘那里套得对他自己有利的话,还借着先帝宠我娘的劲头,让我娘给说了不少好话。这要是没出事,无妨,可一旦出了事,就算二人是清白的皇上的面子也下不来。”
玄乐叹气,“所以顾长晟为了保全他自己,为表忠心就提议让皇上送走你娘亲。”
“提议倒是很快就被通过了。”玄赦冷笑,“朝廷里本就有人不满后宫里住进一个身世低贱的女人,其他后宫妃子也乐见其成,这件事很快就被促成了,先帝也答应了。”
“送走你娘后呢?”
“顾长晟又送了另外的美人进宫,而且身世比我娘要好得多,他也算是费劲心思,专程找到一个唱曲儿不输我娘的女人,皇上龙心大悦,自然不再追究之前的事。”
玄乐犹豫一下,盘腿与玄赦坐到一处,拿了个空酒杯也倒上酒,跟自家兄弟对饮起来。
玄赦也是打开了话匣子,难得多说几句。
“我娘被送走之后生活日益艰难,顾长晟没留多少钱给她,之后也断了音讯,因为皇室不想承认有我这么一个……血统低贱的人,所以故意派人为难她,想让她活不下去。”
玄乐皱眉,“何必这么麻烦?”
玄赦看他一眼,“你想说,既然皇室不想承认我的存在,何必派人暗杀我们母子二人?呵,你怎么知道他们没这么做呢?”
玄乐一愣,“那你娘……?”
玄赦道:“我娘被送出宫后,一直有一位妇人跟在她身边照顾她,后来顾长晟派人暗杀我娘,是她帮我娘出逃,自己顶替了我娘的身份,这才逃过了顾长晟等人的追捕。先帝好面子,人不能死在宫里,也不能死在王城,所以对外只说是爱妃去了个清净处养胎,实际上所有事都交给了顾长晟去办。”
“就算是……儿子,他也能下杀手?”玄乐觉得无法理解,按照古人的想法,若是女儿也就罢了,可若是儿子呢?再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的情况下,他们也照杀不误?
“那就要问你娘对先帝说过什么了。”玄赦呵呵笑了两声,“谁不知道你娘……玄国的皇后是出了名的爱吃醋?”
玄乐搔了搔脸,心说:那可不是我娘。
玄赦又闷下一口酒,皱起眉,“顾长晟的人以为我娘已死,之后也没再派人继续追踪,我娘就这样怀着身孕,艰难地一个人东躲西藏地生活,一年后有了我,为了照顾我她的日子更加艰难,她常被人打……给人做下贱的活计,总被各种各样的人欺凌,每天回家都是一身的伤,后来有好人家愿意收留她,让她帮着带家里的小少爷,那几年的日子才总算是安稳了许多。”
玄乐陪着他一口一口地喝酒,长孙玄乐的酒量很差,很快就有些犯迷糊,脸上也红了大片。
玄赦眯着眼,早已沉浸到过去的时光里,慢慢说着:“我八岁那年,顾长晟做了国相爷,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克扣地方税金,只让王城看起来一日好过一日,却不管周边百姓的死活。有人想上京告御状,却无一例外死在了半路上,后来我们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收留我母亲的那一家人搬走了,我们又过上了风餐露宿的生活。”
“我以为只要我努力一点,勤快一点,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玄赦苦笑,“可现实却是无论你再怎么努力,有些事你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福常沦陷为顾长晟养活自己和一干官员的肥地,福常人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我想带母亲离开,可顾长晟为了不让消息走漏,封了城,谁也走不掉。我们每天都在等死,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明明身为人,却被另外一群人圈养起来,他们在我们身上吃血和肉,我们只能等死的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
玄乐吞下一口酒,满口都是苦涩,他想说他能懂,可就是说了估计玄赦也不会信。
玄赦晃了晃已经空了的酒瓶,叹气,“我娘死的那天刚好过了年夜,为了抢一只无意中撞进我们院里的野鸭……大概是太冷了,它又没跟上其他迁徙的野鸭群,当时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了,为了这只已经要死掉的野鸭,周围几家人打了起来,我娘就是这么被活活打死的。”
玄乐半天没吭声,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说:“我很抱歉。”
玄赦垂下眼睛,“我也知道这不关你的事,是顾长晟的错,是那个好面子,任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先帝的错,可我控制不了自己去憎恨这世上所有比我幸福的人,明明都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凭什么……”
玄赦话音一顿,最终也没把话说完而是重新吞了回去。
这些话估计他没说给任何人听过,包括紫青,包括他很信赖的那些手下。大概是憋了太久,所以一说起来有些一发不可收拾,可也是因为憋得习惯了,情绪到浓时,却还是被自己硬生生吞了回去。
玄乐想了想,起身找人拿了块石炭过来。
玄赦不解地看着他在牢房的其中一面墙上画了个一字。
玄乐转头将石炭扔到玄赦面前,指着墙跟他说:“从现在开始,你每感到愤怒,不公,心中有憎恨,痛苦,就在这里画上一个一。画的时候要很用力,要用你所有的情绪,将它们都留在这面墙上。”
玄赦看了看地上的石炭,冷笑,“这么幼稚的事,我可不做。”
“你不擅长表达,不擅长倾吐,有些事存在心中得不到纾解只会让你越来越痛苦,你是在自己折磨自己,如果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听你说你的心里话,如果你不屑告诉任何人你的脆弱,那就把它们都留在这里。”
玄乐用力拍了拍墙面,“离开这里之后,你是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还是想做一个永远用愤怒的眼睛去看待这个世界的人,你自己选择。但你要记住,你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这个世界,你最后能得到的,也只是相同的回报,你不愿给别人快乐和幸福,你自己也永远得不到幸福。”
玄乐拍拍手,手指在那一横上摸了摸,“这是我帮你留下的第一笔,我用了我最大的力气,不过看样子力量还不够。”
玄乐笑了笑,“谢谢你的故事,你让我知道了到底应该怎么走接下来的路。”
玄赦眯起眼,看着玄乐离开,等到四周重新安静下来,他盯着那石炭看了许久,然后放下酒杯,捡起石炭站了起来。
他面对灰扑扑的墙面,看着玄乐留下的那一笔,半响后,他抬起手,接着再那一笔后又添了一道“一”。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眶泛红,嘴唇发抖,仿佛要把所有的憎恨都发泄出来,石炭应声而裂,墙面上留下的那一道“一”与玄乐留下的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道“一”似乎已经被刻进了墙面中。
玄乐这一天没睡过觉,从玄赦那里回来后他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谁也不知道他在摆弄什么。
他通过查找系统,对比前世的所有历史,又让系统对每一个朝代的发展进度做了一个数据分析表,再结合之前从系统里拿的“意见箱”,将最近收集到的王城里百姓的所有愿望做了一个统计。
写写画画花了两天的时间,他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本玄国“意见改革草稿”。
将厚厚一叠资料整理好,让侍从将其交给季饷、冉青和吴承等人,第三天,终于赶回王城的黎浩楠、柯伟二人前来觐见了。
玄乐在给他们安排好职位,又将小雷敏亲手交给了柯伟,嘱咐他要将小雷敏当自己儿子一样培育后,终于松了口气的玄乐一觉睡到大天亮,又吃了一顿饱饭,将古嵘等人收集上来的意见重新整理,开了两天大会后彻底定下了所有细节。
黎浩楠和柯伟一脸震惊地看着玄乐飘然离席,早就习惯玄乐言行的雷翁、冉青、吴承等人还反过来安慰黎大人,柯大人――吾皇和先帝完全不一样,慢慢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