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一日里最热的时候,朱羽跪在轩辕殿前坚硬的石板上,不少宫人在一旁窃窃私语,每当王祥福从殿内出来问话,就纷纷低头做事,装作没有在留意这位少年将军的举动。
“将军何苦呢?听老奴一句劝,服个软,这事就算完了。皇上虽然生气,但毕竟器重将军。”
朱羽抬头看了一眼王祥福,“劳烦公公进去禀报,就说皇上要是不肯将公主下嫁,臣永跪不起。”
王祥福叹气摇头,走进殿内。
一个调侃的声音含着笑响起,“我都不知道,朱将军对我早已经情根深种,实在感人,不说服皇兄为我们赐婚,好像太不知趣了些。”
朱羽一抬头,先看见的不是赵步光,而是她身边脸色惨白的长姐。朱羽为难地低唤了声――
“姐……”
“啪”一声脆响,朱怀素一巴掌扇得朱羽猝不及防偏过头去,他转过脸来,既有些忿忿,又忍住怒意,捏紧拳头低头不语。
“还不给公主请罪,进去给皇上请罪,要是你配得起公主了,以皇上待朱家的恩情,会用得着你来这样相逼?你以为你跪着,就能逼得了皇上?你想过没有,谁能逼迫天子,天子会容忍谁逼他做决定?”朱怀素气得浑身发抖,绢帕按在没什么血色的嘴角边按住发颤的嘴唇,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的弟弟,“现在就去。”她压低着声音,身边的宫人早已去驱散围观的宫人们,自朱怀素被封为瑾嫔,俨然已有第三位主事娘娘的地位,宫人们也不敢再在旁窥看。
朱羽神色复杂地看着朱怀素,没为自己辩解半句,只是趴在地上规规整整磕了几个头。
“赎臣弟不能从命。”朱羽道。
赵步光弯翘起嘴角,眉毛动了动,抿着笑道:“朱将军,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为了什么想娶我?”
赵步光的神情坦然,说起这样的话来也不脸红,她在打量他,这让朱羽心中一凛。
“世间的好男儿,谁不想娶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当今圣上的亲妹。何况,末将与公主曾短暂相处,公主为人洒拓率真,正是末将心仪的女子。皇上说末将此次立下大功,可以随意请赏,天子金口玉言,想必皇上不会赖账。”
话音未落,朱羽喉中一声闷哼,被朱怀素一脚踹翻在地,一手按着胸腹缓缓坐起。
朱怀素盛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
“你给我闭嘴!朱家的前程,都要毁在你的手上!”
“臣弟为大秦立功,有功当赏,陛下赏罚分明,不会责怪于我!”朱羽跪得背脊笔直,不肯屈服。
朱怀素举起手又要打他,被赵步光抓住了手,她愕然地看向赵步光,面容上怒意收拾了起来,但仍因为惊惧而浑身发抖。
“先送进瑾嫔娘娘回昭阳殿。”
赵步光看朱羽额上都是汗珠,两手搭在膝盖上撑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朱将军也先去昭阳殿。”
“末将得一直跪着,直到陛下松口,还请公主不要劝了。”
赵步光不与他多说什么,直接叫来羽林卫,让四名身手不弱的侍卫架着朱羽去昭阳殿。朱羽神色复杂地盯了赵步光一会儿,似乎现在知道有些害臊,不敢看她的眼睛。
赵步光笑道:“得罪将军了,请吧。”
朱羽虽还想说什么,却被羽林卫拖着走了。朱怀素感激不尽地行了个礼,也在宫人簇拥下离开。
赵步光看了眼轩辕殿,让宫侍进去通报。
赵乾永正埋头在案牍之中,朱羽要跪,他索性把要处理的折子都搬来了轩辕殿。
“他爱跪多久跪多久,朕就在这里处理公事,往日朕太纵容他了。”赵乾永重重摔下一本奏折。
赵步光合上折子,没看一眼就放在奏折堆里。
“皇兄不同意让人把朱将军送出宫就是了,让他在外面跪着,给各宫都看见了。想干什么呢?”
赵乾永看了她半天。
赵步光没来过轩辕殿,有点好奇,只见比承元殿大许多,不少书册还是木简,显然这一所宫殿比承元殿要老旧。她随手翻了一会儿,全然不知道赵乾永的目光就跟着她,等她坐回赵乾永对面,赵乾永又一脸随意地问:“朕应该把最信任的棋子推出去,还是放在安全的碉堡里?”
“放在碉堡里算什么身先士卒,只有帅才用放在碉堡里。”
“要委屈委屈你。”赵乾永看着赵步光。
“皇兄言重了,不过,当初皇兄说,等一切事了,许给我的那件东西,我想换一样别的。”赵步光在袖子里摸到镯子。
“贵妃之位莫非还满足不了你?难不成,你要皇后的位子?”赵乾永眼睛看着奏折,状若不经意地问。
“我要离开皇宫。”
赵乾永手指一颤,朱笔划花了奏折上的笔墨,他抬起眼睛看赵步光。
“我不想呆在宫里了,我会尽全力帮你,凡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都不会推辞。但等你铲除一切不臣之人,我就再也不做永寿公主,也不做忍冬。”
赵乾永喉头发干。
“你想好了?就算你要皇后之位……朕也未必不能考虑……”
赵步光眉毛一动,她不相信赵乾永会失去理智和分寸,果然他匆匆低下眼睛,不等他为自己辩解两句,赵步光就道,“知道做不到的事就不要随便许诺,何况,你是大秦的主人,要寻一个真心喜欢你的女子何其容易。或许和亲之前,我有过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时至今日,我只想离开皇宫。”
赵乾永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地跳,一声比一声重。
不少往事掠过他的脑海,他反复响起被闻人欢责罚的忍冬,跪在大雪之中,鼻子通红,明明可怜得不得了,却还翻着白眼,死不认错。她离开长乐宫那天,可怜兮兮又鼓足了勇气地问他,“陛下,能不能抱一抱奴婢,就当是为您的亲妹妹送行。”
赵乾永居高临下地虚揽了她一把,很快松开。
忍冬走时,杏眼里蓄满眼泪,嘴角却高高扬起,她登上马车,向他用力地招手。而赵乾永早已经转身步入宫宇,直至朱羽下令车队出发。
赵步光惊异于忍冬的这段记忆忽然浮现出来,毕竟是用别人的身体,大概这是忍冬印象里最深刻的事情了吧。
她按捺住心头属于忍冬的悸动,伏在地上给赵乾永恭敬地磕了个头,“求皇兄准允。”
赵乾永静静凝望她片刻,松了口:“好,朕准你在朕用不着你卖命的时候,不做永寿公主,也不做忍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