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章钰台戏台下面,有一道近两米高的石洞门,隧道狭窄,约摸五米长。
被扛着的赵步光晃得头晕,原本风雨落得她身子发冷,这时虽还是不舒服,但咬过了赵乾德,赵步光心窝里却隐隐浮现出了一丝甜蜜。
穿过石洞门,赵乾德用脚顶开一扇门,将赵步光往桌子上一放。
赵步光手撑住桌子,低声嘟囔:“这是什么地方?”她转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有不少镜子,桌椅布满尘土,巨大的衣架上挂着五彩斑斓的戏服。它们安静得像一排排夏夜安静死去的蝴蝶,没有灵魂,却留下了绚烂夺目的躯壳。
“从前,宫中嫔妃多爱听戏,父皇兴建了瞻云台,豢养千名艺人,其中一多半都是唱戏的。章钰台是个戏台,母亲爱在这里听戏,也在这里款待其他嫔妃。”赵乾德打开案上陈旧的首饰盒,里面静静躺着戏子佩戴的华美却并不珍贵的佩饰。
“小时候我常来这里玩,后来去打仗,有一年回来,夜里无意走到这里,发现此地已废弃了。原来我离宫之后,母亲就没有心思听戏,从前她若来了兴致,还会为父皇扮上,章钰台的兴衰,和母妃受到的宠爱是一致的,这也是父皇为母妃建的,当时宫中,除了母亲,没人有这样的殊荣。”赵乾德语声沉稳,在隐隐的雷雨声中,像一个说书人在讲旧时的故事,故事里的悲欢离合,都与说书人没有关系。
“你、你带过别人来这里吗?”赵步光撇开眼睛,手指拭去镜子上的灰尘,留下一道手印。
赵乾德摇了摇头。
“这里对宫里人来说,更像一个禁地,连宫人洒扫也会避开此处。”
“那以后你回京时,我们可以在这里见面。”赵步光兴奋地说,“这里要是收拾出来,也十分不错,有活水也有亭台楼阁,别人也不会来。”她脸孔有些发红,低下眼睛。
赵乾德问:“你觉得这里好吗?”
赵步光认真看着他点头。
赵乾德沉默了一会,才弯起嘴角,“好。下次我会提前把这里收拾一下,这次回宫二弟在我身边派了不少耳目,我不能明目张胆与你见面。”
赵步光皱着眉说:“你是我大哥,为什么不能见面?”
“明面上,你是我们的妹妹,但二弟自己知道不是。二弟在提防我,你夹在皇叔与他之间,依他多疑沉着的心思,对你的信任本就有限,要是你再与我过从密切,对你不好。”赵乾德伸手摸了摸赵步光的脸,起初只是碰了碰她的下巴,赵步光眉睫轻轻闪动,没有避开,手指才贴着她的腮,托住她的脸庞,那手指又拂开她两颊和额头贴着的湿发。
赵乾德眸光深沉,蛰伏在昏暗的灯光里,他像是有很多话说,却只是低下了头。
赵步光能感觉到赵乾德自小执兵刃磨砺出厚茧的手指,能感觉到他凝望她的目光,专注得让人发臊,甚至他的呼吸,贴近了她的脸。
晚霞的颜色晕上她的脸孔,背在身后的手按着镜子边缘,赵步光身子微微哆嗦。
“冷了吗?”赵乾德问。
赵步光掩饰紧张地点头。
赵乾德说:“是我欠考虑了,但要是今日不来找你,我就得离开京城,年底才能回来。”
赵步光想说她等了这么些天,早已经等得心急如焚,话到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这样的抱怨来。好像在现代时,再没羞没臊的话也能说得出口,成天逼问男友你爱不爱我也是常有的事,这时对着赵乾德,她却什么都不好意思说了,她心底隐隐期盼赵乾德也许会亲吻她的额头。
但等了一会儿,赵乾德挪开一些,把赵步光从桌上抱下来,放到椅子里,取来几件厚重的戏袍裹在她身上,蹲在赵步光的眼前问她:“还冷吗?”
赵步光摇了摇头,咬着嘴唇问:“你怎么不问我和朱羽怎么回事?”
赵乾德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朱家是二弟一手扶持起来的,算是如今最显赫的一支新贵,整个家族都要依赖二弟,没有二弟的授意,朱羽不会敢提出要娶你。”
听着赵乾德理智分析,赵步光既欣赏他的判断力,又有些失望,她手指揉着腿上的裙子,嘀咕道:“那要是朱羽真的要求娶我呢?”刚问出口,赵步光就后悔了。
“那你愿意嫁给他吗?”赵乾德眼底闪着笑意。
赵步光懊丧地捶了他一拳。
“怎么不愿意!皇上器重朱家,朱羽将来大有可为,说不定整个大秦的兵权最后都会交到他的手里,将军夫人多风光,我有什么不愿意!”赵步光怒瞪着赵乾德。
赵乾德握住她的手,她立刻不动了,光看着他片刻,耳朵就发烫,别开脸去不跟赵乾德说话。
“你要是愿意,就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雨来见我。”赵乾德低沉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刚开始下雨时,我盼望雨停,怕你因为大雨就不来了。后来雨越下越大,我知道大概不会停了,竟然稍稍有些放心,因为你要是来,说不定会惊动宫里人,惹我二弟怀疑。”
“那你为什么不走?”赵步光问,不服气地说:“别以为收了你的镯子,我就答应了什么,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她的声音变小,“我只答应了不会随便摘下来。”
“这是在京城的最后一晚,与其在清凉殿里对着监视我的宫人们,还不如在这里,至少我的心里很安定。”
清凉殿有过赵乾德最不好的回忆,但在章钰台,他们共度过最好的白天与傍晚,而且他觉得,只有这里是真正只属于他们的,这里的小真,不是任何别人,只是他一个人的。
“我、你,哎……这次回去南洲,就算不方便给我写信,你好歹派个人来,宫里有你的人对不对?”去长乐宫报信的羽林卫,不就是赵乾德的人吗?
“有。”赵乾德缓缓说。
赵步光想了想,忽然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不用了。”被皇上发现也不好,赵步光说,“你尽量找点借口回京,对了,你母妃的事,我会暗中打听,你不要太担心。”
赵乾德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
赵步光微微一笑:“好歹我现在有公主的身份,有些事我还能帮上忙。要是用得到我,你尽管开口。”
赵乾德看了她一会儿,才点头答应“好”。
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雷雨声破窗而来,闪电时不时掠过头顶,也许因为有人陪伴,在黑夜里十分恐怖的雷电也不那么吓人。赵步光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赵乾德说起在宫里的趣事,澹台素办的聚会,她新结交的闺中密友,很用心在学却一点没学会的字。
赵乾德静静聆听,不知过去了多久,他起身,向赵步光伸出手。
赵步光握住赵乾德的手,忽然想起赵乾德扛着他进来的,耳根有点发红,问起赵乾德怎么那么大胆子。
赵乾德走在前面,没回头,赵步光却看见,他的耳背泛红,尽量压抑镇定的声音也有一丝发颤。
“你推门进来的时候,就想像从前那样扑过去,没等我好好想一下,你已经在我背上了,也许我的疯病还没全好。”
赵步光翻了个白眼:“谢谢你没有舔我的脸。”
赵乾德提醒她不用低头,石洞门让人感觉很低,其实即使是赵乾德也可以轻松通过。
外面还在下雨,赵乾德犹豫地望着快亮起来的天边,那里已经泛白,这是黎明的前兆。
赵步光使劲握了一下赵乾德的手,然后松开,飞快跑到雨里。
赵乾德看了她一会,好像反应过来,也大步走进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