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当闻人欢赶到玉阳宫,澹台素发钗歪斜,一脸颓然跪坐在地。
赵乾永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坐在上方,一眼也不想多看她。玉阳宫主事捧着一只精雕细琢的盒子步入殿中,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盒子上一只金凤振翅欲飞,其中是大秦后妃凤印。
因为匆匆赶来,闻人欢并未特意妆扮,神色十分憔悴,刚要跪下行礼,就被赵乾永虚扶起身。
澹台素直勾勾看着主事宫女跪在堂前,双手将凤印举过头顶,声音不稳地禀报:“皇后凤印在此,恭请圣上检视。”
赵乾永刚伸出手。
猛然蹿起的澹台素劈手夺过盛放凤印的盒子,赵乾永将闻人欢拦在身后,血丝布满澹台素的眼睛,她狠狠咬住嘴唇,凤凰金翅被她扣紧的手指捏成扭曲的形状,血从指缝间渗出。
“陛下不相信臣妾所说,是吗?”
赵乾永冷眼看她:“刺客都已经指认了你,她是东夷人,要不是虎威将军及时阻拦她自尽,说不定没有机会从你豢养的死士口中撬出半点信息。永寿是朕的亲妹,你派人一路追杀她,到底她犯了什么罪,得罪你东夷郡主,是不是要诛杀九族才能一解你心头恨?”
“不是臣妾派的人。”这话澹台素一晚上已说了不少次,每一次,她都诚心诚意,她的自尊要求她不能向任何人低头,就算是面对大秦皇帝,她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永寿公主早晚会嫁出宫去,又得陛下宠爱,臣妾是跋扈一点,但也在皇室的明枪暗箭中长大,怎么可能做下这么没脑子的事情?”澹台素瞪大眼睛,她不想让眼泪落下来,泪雾弥漫了她明亮的凤眼。
“人证物证俱在……”
“不是臣妾做的!臣妾不会认!”澹台素失态地吼道,“从前臣妾没有恨过她,现在臣妾恨她!这么多人追杀她,她为什么不死?!”
赵乾永霍然捉住澹台素的手腕,澹台素死命挣扎,却完全挣不脱赵乾永的钳制。
“你再敢动这样的念头,你就先杀了朕!”澹台素被握住的手狠狠砸在赵乾永心口,她又哭又叫,呜呜咽咽地扭动手腕,醒目的红痕浮现在皓腕上。
“赵乾永!你别忘了!我东夷为你做过什么,你答应过太后什么!你这样对我!你竟敢这样对我!”
泪水夺眶而出,沾湿澹台素艳丽的面容,赵乾永一松手,她颓然坐在地上,捡起凤印狠狠砸在地上,盒子碎开,凤印其实不过小小一方玉印,根本不会因此就被弄坏。
澹台素步履蹒跚地走到赵乾永面前,两人的脸靠得极近,她视线转了方向,看向赵乾永身后苍白着脸的闻人欢,勾起的唇边一滴摇摇欲坠的泪珠随着她开口说话沾上舌尖,又苦又涩。
“把凤印给皇后。”赵乾永不再理会澹台素。
宫人矮身去捡凤印,被澹台素猛一脚踹翻在地。
赵乾永皱眉袖手:“再胡闹,就不止要你归还凤印了。”在赵乾永看来,这处罚轻得聊胜于无,澹台素是东夷皇族,他的皇位有东夷的一份力,且朝政未稳之前,与东夷的邦交都不是儿戏。
赵乾永根本没有想到,澹台素会这样撒泼。
“陛下还想怎样?”澹台素扬起脸,高傲地挺着脖子,“还想把臣妾打入冷宫吗?”
赵乾永脸色难看。
“反正臣妾的玉阳宫,也同冷宫差不多。为了陛下来用膳,厨房忙了一下午,臣妾不会做菜,也跟着厨子学了两道。就我们两个人,吃得完几十个菜吗?”澹台素摇摇晃晃地扶住桌子,稳住身形,不再看赵乾永,过长的裙裾几乎让她跌倒,“不过是想陛下多在臣妾这里待一会,哪怕不过夜,就陪陪臣妾,一顿饭的时辰。”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澹台素面无表情,再也懒得掩饰狼狈,“从前陛下不是这样,虽然从前臣妾的屋子里,没有这样多的奢华珠宝,珍馐馔玉,可陛下日日都会来,再忙时也会抽出小半个时辰给臣妾。”
“在东夷时,臣妾日日宴饮,有数不清的少年郎讨臣妾的欢心,现在呢?”质问的声音越来越轻,澹台素眼泪落尽,转过头怨恨地看赵乾永,“玉阳宫早就是冷宫了,这虚名,臣妾不担也罢!”她反手拔下发中象征身份的凤钗,狠狠扔在地上。
闻人欢拉住赵乾永的衣袖,从他身后走出,走近澹台素的身前,吃力地蹲下身,捡起凤钗,仔细地插入闻人欢发中。她伸手替澹台素整理衣着,一边理她鬓边散乱的头发,一边柔声道:“只不过夫妻之间拌嘴,妹妹何必这么生气。陛下与永寿血脉相连,自是要紧张一些,小心一些,指不定有什么误会。”
澹台素枯目望着赵乾永,赵乾永只留给她背影,她屈辱地咬住嘴唇,这一次没有了眼泪,只有满腔怨恨。
“况且,有谁派人刺杀会如此蠢笨,派一个不用审问也会留下证据的刺客呢?”
赵乾永转过身来,脸色稍霁。
澹台素看了一眼闻人欢,一颗已经沉入谷底的心,再次被碾得粉碎。从赵乾永质问她,她辩驳近半个时辰,哭也哭了,闹也闹了,赵乾永都不曾正眼看她。
“陛下不相信臣妾。”澹台素喃喃道,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
闻人欢仍然握着她的手,微微笑道:“妹妹也别自己钻牛角尖了,百姓人家都知道,夫妻之间没有隔夜的仇。”她敛衽向赵乾永行了个礼,“凤印还是先让妹妹管着罢,待此事查清再处置不迟。”
赵乾永沉默片刻,方才颔首。
澹台素的视线在二人之间不停打转,忽然一声惨然冷笑:“陛下还要继续追查?还是不肯相信臣妾。”
闻人欢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
澹台素骤然发力,将闻人欢推倒在地,她拔下头上凤钗,扔在地上,再不看一眼赵乾永和闻人欢,转身向殿外跑去。
赵乾永勃然大怒,喝令侍卫拦住澹台素,伸手去扶闻人欢。
闻人欢却浑身无力地靠在他的臂中,疼得直不起身,进殿时就很不好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她一只手按在腹间,一只手死死攀着赵乾永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皇上……”丝丝冷气从闻人欢齿间渗过,伴随入骨的疼痛散入四肢百骸,可没有一样比得上她心里的痛。闻人欢红着眼,疼得说不出话来。
赵乾永意识到不对劲,一把抱起她来,向王祥福吼道:“传太医!把太医院的人统统传来!”
闻人欢蹙眉埋头在赵乾永怀里,声音时断时续:“皇上……不要责怪贵妃,大局、为重……”
“别说话了,你不会有事,太医、太医马上就来了,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事。”然而赵乾永手已摸到湿滑的液体,他不敢看一眼,生怕看见的会是血。宫人纷纷噤声,血染在闻人欢素白的裙上分外惹眼,众人俯身低头,以头贴地,不敢发出一星声息。
☆☆☆
赵步光被一阵乱糟糟的吵嚷声闹醒,窗外灯火通明,依然在夜里,整座长乐宫却都醒了。
“朝月。”
朝月推开门。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晚了,大家都不睡觉吗?”
“贵妃娘娘要见公主,被羽林卫拦住了。娘娘在外叫骂,大家都不敢再睡。”朝月低头禀道,“公主好生安睡便是,侍卫不会让贵妃娘娘闯进来。”
“这么吵……”赵步光按住额角,疑惑地看了一眼外面,“贵妃怎么大半夜不睡觉,皇兄可在偏殿?”
“皇上今日没有宿在长乐宫。”
赵步光眼皮一跳,起身更衣,但她一身伤口还疼,换完衣衫已出了一背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