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八
瀑布假山背后,蹲伏已久的魏武甩了甩被冻得僵硬的手。娃娃脸小心探出假山一角,看见赵步光惊魂未定地抬起脸到处看,他下意识躲起来,再探头看时,赵步光已经站起身,这时,魏武才看清她的脸上湿亮了一大片。
魏武心头暗道,王爷这次玩大了,方才他差点以为赵步光要跳湖,吓得差一丁点就暴露了身份。
赵步光裹着厚重的大氅站起来,她的背脊挺得很直,倔强而冷寂。章钰台门被推开后,重重关上。
魏武才从假山后出来,等了很久,练武之人的耳朵很是灵敏,他竖起耳朵确定赵步光已经走远,才打开门离开章钰台。
亥时,交接班之后,侍卫顺手把腰牌和腰间挎着的刀交给换班的弟兄。
“魏兄弟今晚不去喝两杯?”
魏武嘻嘻哈哈一乐,摆摆手,神秘兮兮地挤眉弄眼:“今儿我娘说有个远方的表妹来中安,没地方住,要在我家住一晚。”
侍卫队长大笑起来,“好小子,把握住机会,别像我一样,一辈子光棍儿,冷锅冷灶可不好受。”
羽林卫中最差也是小富之家,但在侍卫堆里长大,都没什么架子,真要野起来,比市井混混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武看了一眼在系腰带的队长,挥挥手出宫去了。
睿王府。
灯烛下,赵乾德在写信,近来已送出不少信件给旧部。但姜庶盯着,只得赶在子时前睡下,以免那小鬼叨叨。
写好后赵乾德拿火漆封好信封,把信收起来,走到窗边。
夜色浓郁,这个季节树叶已全都离开梢头,除了偶或有寒梅吐蕊,不然难以觅到半点生机。赵乾德有些担心了,披起斗篷,走出屋子。
刚出门,赵乾德蓦然警觉地回头,夜雪落在他的肩头,赵乾德没什么表情,又回到屋中,关门吹灯。
此时东厢灯已经全灭,下人走动的脚步声虽然轻,却瞒不过真正的高手。这高手也包括赵乾德自己在内,他推开通向后院的另一扇窗,刚推开一条指宽的缝隙。
积压在梅枝上的雪簌簌而落,飞快闪入一个人影来。雪映着微亮的光,赵乾德看清了来者,明显松了口气。
“王爷。”魏武抱拳行礼。
赵乾德问:“她回去了?”
“天一黑就离开章钰台了,属下跟到长乐宫附近,见公主走进去才叫出朝月来问过,公主一回长乐宫,就自去睡了。”
赵乾德轻嗯了一声,点头沉吟道:“让宫里的弟兄都多留意长乐宫,多调几个人过去保护她。”
魏武领命,站直身。
一声叹息在寂静的屋内近乎刺耳,赵乾德敏锐地问:“怎么了?”
魏武如实禀报了赵步光到达章钰台后的每一个举动,赵乾德一面听,一面用手指抵着手掌心,指甲印在掌心之中,触发的疼痛感稍微消减去心里细密的悸动。
“过几日她就会好,下次她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先把人打晕,带回长乐宫,只要有别人看着,就不会有事……她应该只是一时想到了什么刺激了神智,长乐宫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在长乐宫时,他还只是一头大狗,他们之间还没有过任何许诺,赵乾德想不出有什么地点或者物品,会刺激到赵步光。
魏武一提赵步光在湖边呆了很久,他立刻想到赵步光想必是想起他们在章钰台私会的那个冬天,他陪她沉到湖底,两个人都又冻又喘不来气,要是那一刻真的死了,他们就只有彼此。这样的回忆对人的刺激难以言喻,何况她当时独处着,但赵乾德很肯定,但凡赵步光是清醒的,就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而自绝。她忍受过太多痛苦,要是这么脆弱,毒发的时候已经死过不知道多少次。
看赵乾德在想事情,魏武不敢出声。
“你告诉朝月,要是她再想出宫来见我,让她尽量劝阻。”赵乾德对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很有信心,却没有把握,要是见到赵步光,他还能一如既往隐瞒下去。这一招金蝉脱壳对他对赵步光而言都很重要,就算失败,他也有自保的力量,可以再接近她,但要是让赵步光卷进来,他很清楚,赵步光不愿意让他担风险,一遇到和他相关的事,赵步光在面对后宫时的镇静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赵乾德的吩咐没有派上用场,那日之后,赵步光接连两日高烧,不要说出宫,她一直在昏睡,根本没有起来过。
顾安之已十分焦急地禀奏给赵乾永:“再烧下去,可能会伤到脑子。”
赵乾永除了上朝,一直守在长乐宫,连薛太后都惊动了。
闻人欢跪在延寿宫,满面愧疚:“这几日朝中局势紧张,求见皇上的大臣,都让人找到儿臣的凤栖宫了。”
澹台素侍奉薛太后喝茶。
薛太后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想了想,沉吟道:“知道了。”
待闻人欢离去,澹台素才以拿捏正好的力道为薛太后捶肩,“母后也不用奇怪,每回永寿有点什么小病小痛,陛下都恨不得罢朝守在她身边,姐姐妹妹们谁都没有过这样的殊荣。”
薛太后看了她一眼。
澹台素浑身一凛,霎时住口。
良久,才听见薛太后说:“是个祸害,应当让她离开永儿身边。”
惊喜掠过澹台素眼底,她手上动作不敢停,小心地瞟薛太后的侧脸,那红唇缓慢开合。
“既然是假的,无论什么手段,只要将她带出宫就行了,本宫自会安抚永儿,不让他派人去追。”
澹台素张了张嘴,“母后也知道……”旋即骂自己问了蠢话,薛太后会有什么不知道的?
“不过――”薛太后话锋一转,犀利的眼看向澹台素,“不可危及她的性命,男人有些底线,是永不能挑拨的。”
说完薛太后挥了挥手示意澹台素出去,她困倦地闭起眼睛。
入夜,停了一整天的雪又簌簌而落,赵步光醒来后,没有叫人,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她把向着北侧的窗户推开,既可以看雪,还不用惊动任何人。
她趿拉着鞋,不太知道冷,殿内地龙很暖,她又抱着厚厚的被子,还揣着手炉。移到坐榻上,赵步光蹙眉看了一眼拖到地上的被子,两手抱着把它们弄到床上,吃力地喘了两口气才坐定。
雪下得有点大,赵步光烧得浑浑噩噩,黑黝黝的杏眼注视着窗外大雪。
有人在门外说话,赵步光一动不动坐着。
没一会儿,有人推门而入,赵步光也没回头去看,她脑中很是模糊,好像信号不好的电视机,有很多白花在脑仁心里跳动。
“醒了?”赵乾永见赵步光已经在坐榻上靠着,惊喜地走过去,吩咐人去请太医。
赵步光脸色仍然是不正常的潮红,赵乾永摸她的额头,她一动没动,赵乾永探她的颈侧,她也没动,直到赵乾永坐到榻头,挡住她想看的雪,赵步光才皱着眉头把他拨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