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七
既然暮云都答应不会现在刺杀赵乾永了,赵乾德留在凤阳用处也不大,腊八吃完赵步光亲手熬的甜滋滋腊八粥,当夜便领了帅印,次晨整军集结。
天边浮掠过一缕青白的光,大风吹乱赵步光的头发,帽子上一圈长毛搔弄着她光洁圆润的前额。
身后走来一人,赵步光听见了那脚步,却没有搭理,只是遥遥望向军中遮天蔽日的王旗。她虽听不见将军发号施令的声音,却能听见将士们震天彻地的应答声。
“陛下的兵马,仅有五万拱卫凤阳,如今悉数交给端王。看来,陛下心中,对端王已无猜忌,真正是兄弟一心,其利断金。”说话的是闻人欢。
回宫之后,皇后闻人欢一直没有和赵步光私下见过面。赵步光转过头去,点头算是行礼,闻人欢一如当初第一次见到她,虽然不勉强她行礼,眼神淡然镇定,却是浑身都散发着上位者的气质。赵步光不禁想起张牙舞爪的澹台素,被赵乾永强抢为妃的闵妹茗,从前赵乾永王府中的众多女人,那怀了孕却没有福气生下来的朱妙竹,当时方冉还是朱妙竹身边备受欺凌的宫女,现在被睿王抢去,要立她的儿子当皇帝。
这么多女人之中,只有闻人欢从头到尾,没有经历过人生的跌宕起伏。
第一缕朝阳照在闻人欢头上的金钗上,金凤衔珠,豁然一道金光,让赵步光眯了眯眼。等刺目的光闪过去,赵步光才看清闻人欢,她正在专心打量自己。
“皇嫂……”
闻人欢摇了摇手,“你已是端王的妻子,端王是皇上的亲大哥,谁叫谁嫂子还说不定。”闻人欢神情里透出欣慰,握住赵步光的手。
她的手真凉,要是人心的温度和掌心的温度一样,那这皇后心底里就冷出病来了。赵步光想起王祥福说的,皇后那里,赵乾永已久不去了。
“娘娘知道我会独自来这里为王爷送行,想必有事想对我说吧?”赵步光不认为闻人欢是来这里跟她叙旧的,这座高楼上,风吹着很冷。而且没有一个合适歇脚喝茶的地方,只是一个观天之处。
闻人欢走到栏杆旁,眺望凤阳南面耸立的群山,声音很轻:“本宫已经好久不想过去的事情了。这几日你回来,却频频想起在王府中发生的那些事。也许那时,本宫该看出皇上对你的喜爱而不是厌恶,你处处追着皇上,甚至做出不少蠢事。却恰是那些蠢事,让皇帝上了心。和亲一计失败,皇上没有让你自生自灭,却叫朱羽带了你回来。本宫那时,怎么会以为你是只无害的绵羊呢?”
赵步光沉默不语,那是忍冬的事情,她没有发言权。只不过在望月楼那晚,看见刺客是春如的当时,赵步光想起了很多细节。二皇子被害那晚,主持大局的是闻人欢,而不是澹台素,至于春如,在谭小真刚占了忍冬这身子的当时,她就已经见过了面,还当场给了她难堪。如果知道后面还会有这么多事,也许赵步光根本不会让春如编造出忍冬为主殉葬的谎话。
“在想什么?”闻人欢问。
“没有,一点旧事。娘娘还有什么训示,我洗耳恭听。”
闻人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说:“你能离开皇宫,本宫很高兴。”与其说高兴,不如说松了口气。
赵步光不吭声地看闻人欢。
“本宫做错了很多事,现在报应来了,也不会去责怪谁。”说出这句话,闻人欢忽然感到一股自内而外的轻松,那松懈让她简直想立刻睡一觉,这一觉一定不会像过去的三年里那样,心事重重,也不会像失去孩子之后,总是梦见婴儿在迷雾中哭泣,更不会不断惊醒,只因为春如和苏合的脸。
“我娘说的很对,闻人家的人,不适合做坏人。”
赵步光想不通,为什么闻人欢要告诉她这些。
“皇上,是不会再有耐心听本宫说什么了。”闻人欢苦笑道,一滴泪珠打湿她唇边隐约浮现的浅浅酒窝,一阵鼻翼翕张,闻人欢深吸一口气,被泪水打湿的眼睛十分清亮,她看着赵步光,“本宫从来不觉得对不起你,唯独觉得对不起殷殷教诲本宫的父母,带累家族,是本宫不想看见的。”
“皇上不会处置你。”赵步光明白了,闻人欢既想让她为她的母族在皇帝面前求情,又不认为要杀掉赵乾永“爱上”的自己有什么错,认错不彻底是因为她根本不觉得错。
赵步光一边眉毛上挑,说出了在望月楼上的经过,“是皇上自己,杀了春如姑姑。他到现在还没有处置你,就说明,他根本不会处置你。你不仅是他的妻子,还是大秦的皇后。”
闻人欢大笑起来,眼泪入口,又咸又涩。她忍不住掩嘴,笑容悲怆不甘,“本宫只是大秦的皇后。”
赵步光却转过头,望向宛如金鲤跃出地面的那轮红日,要劝解闻人欢的话都咽了回去。她没有立场劝解,何况,由她说出的劝告,听在闻人欢耳朵里,怕是像胜利者的嘲笑。
这一日之后,赵步光有了新的事情要做。她得盯着姜庶,阿花吃的药她亲手来煎,和顾安之常常为了一味用药差点打起来。
好在孙天阴靠谱。
四人之中,赵步光是医术最差的,只能说略通皮毛,就敢和顾安之互掐,直让姜庶没眼看。
有天飘雪,特别冷。阿花的娘因为知道女儿在孙天阴的手下医治,听说他腰疼,特意让男人去凤阳街上回春铺子求了两贴上好的腰伤膏药。
孙天阴闻了闻,就递给刚兑好洗澡水,被热水冲得满头大汗的姜庶,指了指腰侧。
姜庶哭笑不得把膏药放一边,撩袖子说:“搓完澡再用,真没生活常识。”
孙天阴也不生气,笑眯眯的,他最近脾气好了很多。
为了给姜庶解毒,孙天阴把十年来辛苦积攒的压箱宝贝都拿出来用了,因为连续给他扎针,耗费精力和内力,还要把圆滚滚的姜庶搬来搬去,解毒的过程极其痛苦,姜庶整个人都不能动。
孙天阴要把他搬来搬去,才累出的腰伤。
姜庶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所以回来之后,一边埋汰孙天阴,一边却做起了二十四孝徒弟。
老老实实给孙天阴搓完澡,贴上那狗皮膏药,姜庶被那刺鼻味道刺激得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揉着鼻子,“这什么味儿……你也敢贴。”一面摇头,把孙天阴赶到床上去。
等姜庶倒完水回来,孙天阴下巴颏缩在被子里,已经睡着了,睡颜十分安详。原本孙天阴是加上灰白头,看上去有个接近四十岁,要是头发黑,也许就是个二十五到三十的面相。
屋里灯都没吹,孙天阴就已经躺了。
姜庶捞起孙天阴的头发,滑不留手的发丝转瞬都掉回枕头上。
好像又白了不少。
姜庶眼睛眨了两下,嘴角难受地抽了两下,从孙天阴枕头底下,摸出孙天阴这些年研究医术做的手记,打算挑灯夜战。总有一天,让他找出孙天阴头发的秘密。
姜庶走到院里,看见赵步光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走过去一拍她肩膀。
赵步光浑身一凛,迷迷糊糊睁开眼。
姜庶点燃石桌上的灯,把腿一跷,躺在旁边一把椅子上。
“回去睡。”眼皮不抬,姜庶对屋子努努嘴,示意赵步光回去。
赵步光揉了揉发痛的脑袋,站起身,走了两步,猛地一拍后脑勺,“我说――”
姜庶抬起眼皮。
“阿花还要多久才能想起落水之前的事情?”
姜庶放下手记,想了想,“少则一个月……”
“那就一个月!”没等姜庶说完,赵步光就打断了他,之后飞快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