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之风
当加里安穿越大半个中土到达林顿时,距离他和瑟兰迪尔分别已经过去了很久。极西之地与林地王国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景,纵然百年来他们一直在大陆游历,货真价实到达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却也的确是头一遭。
不过好在,吉尔加拉德倒是挺体谅他旅途辛劳,安排加里安先在他的王国中好好歇息。直到估摸着元气恢复地差不多了,才差人找他来商量正经事。
事实上,欧瑞费尔为何要让加里安来此他们都心知肚明。黑暗势力在魔多逐渐聚集,精灵与索伦一战在所难免。作为曾经共同对抗过魔苟斯的故友,虽然泰勒瑞与诺多仍有宿仇尚未化解,新生的林地王国也还不能支撑一场生死相搏的战争,但若是吉尔加拉德求援,大绿林也是不会就那样袖手旁观的。而派遣信得过的心腹前往他身边,除了定期发回情报以便欧瑞费尔掌握战况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战局做出有效评估,为林地王国出兵与否做出重要参考了。
“本来,我以为他会派费迪伦作为传令官前来的……毕竟战争中刀剑无眼,以命相搏的时候那么多,即便是我也无法保证能护你周全。”
和那高高在上的头衔不同,吉尔加拉德本人倒是意外很好相处。上下打量加里安几眼,他笑了笑,点头示意精灵不必太过拘束:
“不过既然他能放心你一人前来,想必你也和费迪伦一样英勇无畏。再加上还有我诺多血统,欧瑞费尔如此思虑地倒也周全。”
“您过誉了。”
微微躬身,加里安无奈垂下眼帘,实在想不出,明明自己长得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发色更是辛达族普遍的银白,这些年长精灵究竟是怎么能一眼就精准分辨出他的精灵血统的……而且是不知道混杂了几代、稀薄到不能再稀薄的血统。
不过话虽如此,但欧瑞费尔也的确有这方面的考量。费迪伦身领侍卫长一职必须坐镇密林,瑟兰迪尔身为王储也不便深入战场,名义上顶着世仇的帽子,普通辛达精灵更无法胜任,因此,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加里安能够拿得出手,承诺多一脉的血统,想必也能在林顿得到那些黑发精灵的认同。
而加里安显然也不负他所望。尽管一定程度上要受至高王掣肘,但他传回的情报对大绿林的重要性实在难以估量。并且在经历几场零星的短兵相接后,吉尔加拉德也对他青眼有加,再无半分因年龄而起的怀疑和轻视。至此,加里安也算在这位诺多君主身边站稳脚跟,正式被承认为林地王国的传令官,为林顿精灵所熟知。
――而此时,距离他经历此生第一场生死考验,也慢慢近了。
第二纪元1699年,整个伊利雅德陷入索伦的控制中。伊姆拉崔被围攻,林顿孤立。翌年,索伦入侵。
俯瞰兵临米斯龙德城下的半兽人大军,加里安揪下随身携带的文书,在阵前草草写就最后一张纸条。当画眉鸟展翅离去的簌簌声响起,他也同时摘下背后瑟兰迪尔交给他长弓,搭上了第一支夺命利箭。
“呜――”
伴随着沉闷悠长的号角,奥克斯如同潮水般涌来。在吉尔加拉德的指挥下,城墙上一轮又一轮箭雨铺天盖地卷携而去,死守这片对精灵来说无比重要的灰港岸。无数半兽人丧命于接连不断的攻击下,却又有更多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行。于至高王身边冷眼看着这些被制造出的战争机器,加里安不断搭弓拉弓,几乎倾尽所有而战,连手指被弓弦磨出了丝丝鲜血,也似乎恍然未觉。
这是他第一次走上真正的战场,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战争的惨烈。生命这种东西,在彼此厮杀中根本根本脆弱到一文不值,鲜血和惨呼交杂在空气里,仿佛有死神盘旋在白城的楼顶,轻轻伸出利爪,便会收割走一大群破碎的亡灵。
一箭射穿面前攀上城墙的半兽人的眉心,却抵挡不住更多奥克斯顺着云梯爬进灰港岸。加里安向后几个翻身,躲过横砍而来的长刀,又顺势拔出腰侧长剑,挡住从背后偷袭的弓矢。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至高王神矛舞出的银芒残影,不知为何,竟让他想起当年,他站在原地看着瑟兰迪尔背影远去,那头金色长发被风逆光扬起,仿佛穿越过亘古流淌的时间,悄悄绽放在他每晚夜深人静的梦里。
刀剑光影不休,铁马金戈声急。当破空声从身侧响起,片刻间便到达没有防备的左胸前时,他才冷不防恍然惊醒,这里并没有阿蒙兰那郁郁葱葱的青萝藤蔓,也不会有谁伫立在树下,带着满眼清冷尊贵,俯视那个被费迪伦训练到遍体鳞伤的自己,伸出掌心。
――你看,无论梦境与现实,无论生或死。
――站在我与湮灭之间的,唯有你而已。
那一刻,看着疾驰而来的锋利箭矢,在半空划出波光粼粼的风纹,加里安确实听到了曼督斯殿堂的钟响。而此时他也终于能够真真切切明白,纵然精灵拥有不朽,他们之间却依然有无可避免的、死亡的鸿沟盘桓;也和人类一样,被命运所束缚,有时一次分离,就是天上天下永不相见。
――如果就这么结束了,他会被时间残忍地遗忘吗?会被谁当做命里突如其来出现又突如其来消失的倒影,任凭岁月将他的痕迹彻底洗去吗?
他不知道,也没有谁能够回答。但出乎意料的是,答案却似乎又确确实实摆在那里,随他怎样求取。
因为,加里安也明白,他所能做的事,永远都只有一件。
――活下去。
――活到归去的那一日。
就像苍穹被硝烟沾染,总该有风把阴霾吹散。精灵要面对那么久远的未来,也需要有谁越过千难万险,坚强到足以支撑起一份永远的誓言。既然他曾说此生追随到底,那么无论前路是多么绝望寒凉的黑暗,他都要找到有光的一条,再度重返人间。
思考只需要一刹那,随即便是本能支配了身体,被费迪伦单方面殴打多年的成果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加里安猛地抬起左臂,在箭矢扎穿皮肉的同时顺着力道堪堪侧身,恰好那避开瞄准心脏的一击……至于暂时无法再拉弓的那半边胳膊,以及慢慢在血液中蔓延的毒素,比起当场死亡而言,已经算是最轻的代价了。
折断插在皮肉里的箭杆,草草撕下衣角扎紧伤口。他翻身跳上城垛,手中之剑泛着森然冷光,映照出聚集而来的敌人,再度划下道道连接冥途的凛冽弧度。
没有谁能强迫将他的灵魂从肉体剥离。
因为,他的归宿,永远都不在大海那边白色的殿堂。
“啪嗒――”
玻璃杯意外从掌心滑落在地,碎片四散,被隐隐镀上阳光的轮廓。有风从窗口徐徐吹进,扬起鬓角灿若星辰的发丝,他瞳孔里倒映着那深红的色泽,一点点逐渐爬满大理石砖,不知为何,有一瞬间仿佛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刀戟相交之声,在空旷中不知疲倦的轰响。
偏头看着花园里放飞画眉鸟后,脸色大变急急闯进宫殿的精灵侍卫。瑟兰迪尔抿了抿嘴唇,眼神刹那变得凛肃幽邃,深不见底。
“――欧瑞费尔!你看这个!!”
惨白着一张脸撞开了国王办公室的大门,费迪伦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歇斯底里地差点把纸条拍在了精灵王脸上。
“林顿被围攻,吉尔加拉德和瑟丹在死守灰港。按照时间差算,半兽人大军攻城怎么也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加里安他……”
“冷静。冷静点,费迪伦!”
脸色也沉了下来,欧瑞费尔仔细端详了下他带来的纸条,眉头皱得很紧:
“直接从随身文书上撕下的便签,比平时要潦草太多的字迹……恐怕他在传回这个消息时,就已经是两军对阵的情况了。”
――所以说,已经不知生死了吗?
狠狠咬牙,嘴里尝到了点些许血腥,费迪伦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他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又在外面游历了那么久,你应该相信他的能力才对。”
低声安慰着自己的卫队长,林地国王将额头抵在交叉支起的双手上,喃喃开口:
“而我也是,不然当年我也不会派加里安独自前往林顿……费迪伦,不要自乱阵脚,不要让我后悔这个决定。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加里安再跟我们联络。还有,那时他不愿让王子知道,所以现在也别……”
“别让我知道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欧瑞费尔的声音就被人突兀打断。猛然抬起头,他瞪着明显已经站在门口很久、神情冰冷的瑟兰迪尔,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已经干涩到什么都说不出来。
“殿下……”
显然也不知所措。费迪伦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紧紧贴着墙壁,已经被今天接二连三的冲击抽空了所有气力。
冷冷和欧瑞费尔对视着,瑟兰迪尔试图从那双和自己一样湛蓝如晴空的眼眸中看出点什么,而他也的确如愿了,目睹那转瞬即逝的复杂、愧疚、逃避和担忧在瞳孔里一一浮现,又一一抹去,他皱了皱眉头,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