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刚达巴（5）
对于瑟兰迪尔脸上的灼伤，埃尔隆德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
虽然跟加里安夸口自己一定会治好他主子，他也的确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但事实上，所谓理想总是要与现实有那么点细微却无可奈何的偏差――毕竟不论如何没落，火龙仍旧属于黑暗生物的一种，它所造成的攻击，理所当然比不得那些刀剑皮肉伤容易愈合……最起码，还身在中土大陆之时，他恐怕是不会看到这创伤痊愈的一天了。
因此，林谷之主看着故友恹恹的神情，也只能多嘱咐他几句，看他用魔法遮盖住左脸狰狞的伤口，然后放精灵王回密林静养而已。
虽然在林地王国睹物思精对瑟兰迪尔也并不是什么好办法，但那里总归是他的家。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哪怕入目所见全是过去挥之不去的影子，也总能得到点自欺欺人的安慰，不会那么容易就被痛苦击垮。
而就在精灵返回幽暗密林的同时，刚达巴之战也已接近尾声，三路精灵大军终于攻陷了要塞城门，开始进入地下城扫荡残余的奥克斯。
只不过，就算战争进行地异常顺利，也总有那么多牺牲从来都一样避无可避。
当瑟兰迪尔收到密林的禁军副官在战场上牺牲的消息时，他正在精灵王大殿开着议政会议。结果不小心把自己王座上的装饰掰了截下来，整只精都呆愣在原地，有那么一刻，脑海中都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而紧接着，国王就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不是刚达巴那边幽暗密林军队的主帅，接替自己的精灵是加里安。而他的副官，理所应当该是不久前才达到战场的卫队长赫伊利。
――你看，瑟兰迪尔。就算你故意不去想，对于你现在仅剩的陪伴，你也永远无法就这样不闻不问，等待某一天时光将他从自己生命里剔除。
他是说过他爱你，那又如何呢？
那是个那么傻的精灵，曾经默默忍受一切，为你而心碎的精灵，你又到底在害怕恐惧着些什么？
――还是说，你真能承受他再一次离去。就像Ada，就像缇妮斯那样，从此消失在你永恒的生命里，带给你最后，也是最痛最深的一片孤独狼藉？
“……”
怎么可能。
垂下眼，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滋味。精灵王看了看面前半根王座上的鹿角，沉默半晌，然后一言不发转身，随手丢给莱戈拉斯王子当玩具折腾去了。
――其实，他早就明白的……
站在满目春末的微风中，殿外加里安亲手栽下的枫树早已枝繁叶茂，遮蔽了头顶蓝天。瑟兰迪尔侧身靠在走廊窗台边，湛蓝如晴空的眼眸缓缓合上，遮蔽了其中那丝一闪而逝的红芒。
就算被精灵憎恶，就算亲手在他身上划下永不愈合的伤痕，就算什么都无法给与……他也绝对不会让加里安从他的生命中转身离开。
瑟兰迪尔是个王者。但首先，他也还是一只普通的精灵，伊露维塔所创造的儿女。
只要活着，就会有软肋，就会有绝不想失去的东西。
自私也好，卑劣也罢。瑟兰迪尔统共就这么些见不得人的阴暗面，也不吝全部浪费在密林的大总管身上。
他会永远把他留下来。
――不惜任何代价。
……
……
踩上林间铺满大地的落叶，脚底有些湿滑，却不会给行进带来什么困扰。他慢慢走在寂静无声的森林里，眼中所见，除了雨水，便是时间。
从刚达巴归国的精灵大军跟随他们的总管穿梭在丛林间，纵然泥土中都是些极易断裂的枯枝，伊露维塔的首生儿女们翩然经过，却也没有任何声响发出。被细雨一点点打湿发梢，加里安抬头望了眼被茂密树木遮掩的灰蒙天空，琥珀色瞳孔中澄澈似水，仿佛也沾染了从苍穹倒落的雨滴，隐隐泛起极其透明的水色微波。
“再有一刻钟就能到王国边界了。”
低声在精灵身边开口，爱洛斯小心翼翼看了眼大总管苍白过头的脸色。犹豫了下，还是继续说道：
“陛下让您快点回去见他……恕我直言，总管，您现在的状态恐怕并不适宜跟吾王述职……”
“没关系。”
垂下眼轻声应到。加里安没有低头，任凭雨水一滴滴打在他上抬的脸庞，
缓缓从眼角滑落。
“没关系……”
迎着属下忧虑的目光，大总管又喃喃重复了一遍。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不止爱洛斯一个，现在连离得近的木精灵们都已经没法再掩饰脸上担心的神色。
“别那样看我，爱洛斯。”
为什么都不相信呢？
――他只是，想要在这最后一段路最后祭奠一下而已。
有气无力这么想着，加里安茫然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不久前那片漆黑荒凉的山岗，年轻的卫队长的如何沉默跟在他身后走向战场，沉默跟在他身后冲入要塞，最后，又沉默着替他挡去突如其来的灾祸，代他湮没在那座罪恶的地下之城中。
“加里安总管……”
那时，在漫天飞来的箭雨中，无数精灵战士从他们身边经过，和奥克斯混战在一起。刀剑相交之声在空阔的山谷里盘旋不去，震耳欲聋。他束手无策看着赫伊利胸口本来扎穿自己心脏的毒箭，不停颤抖着，脚下土地早已被精灵的鲜血所染红。
“我没有……保护好王后，若是……还不能保护好您。不等陛下说什么，我就……会先愧疚……而死的……”
脸上阴霾散尽，露出加里安再熟悉不过的干净的笑容。年轻的卫队长看着他这一生都无比崇敬尊重的总管，想要伸出手去，却最终在半空无力滑落。
猛地一惊，加里安捞住他带血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上，感觉着肌肤被血液濡湿的痛楚。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下，一滴滴砸在西尔凡精灵眉间，送别又一个灵魂归去曼督斯的殿堂。
“我的家人……拜托您了……”
用力点点头，和着不敢出口的哽咽。加里安看着赫伊利终于微笑着永远睡去，瞳孔中交杂着后悔和失落，在刚达巴山漫天的硝烟中黯淡无光。
――独自沉眠在那片没有光的极北之地，你会冷吗？
抹了把脸上蜿蜒而下的雨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红了眼眶。大总管别过头，不再去看身边精灵们小心翼翼的神情，示意大军继续前进。
他是幽暗密林的总管，背负着所有木精灵的辛酸、愉悦、痛苦，乃至死亡。
他可以忘记，也可以铭记。但无论如何，无法沉湎在怀念中的自己，也总要继续为了这个国度，为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王者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