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浮生之劫(2)
第35章浮生之劫(2)
自古以来便有许多的文人墨客,闲着没事想出许多精妙的诗词以形容美人,譬如姿容既好,神情亦佳;譬如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譬如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这些句子,皆是形容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男儿,然而,形容眼前的男子却不必这样弯弯绕绕,只五个字足矣——美人者,宋诀。
宋美人望着我,问我:“岫岫可还有什么话说?”
我茫然道:“为什么这么问我?”
他轻描淡写道:“因为,过一会儿你就说不出话了。”又添道,“嗯,可能也骂不出来了。”
我发现宋诀这个人有一个很可贵的品质,那就是说话算话,果然,过了一会儿我便只顾着嚎叫,哪还有力气说话,更别提骂他。
这么重要的一件事,虽说他提前知会了我,却知会得不够到位。
我心情复杂地想,这下可算知道,什么叫芙蓉帐里奈君何了。
折腾到精疲力竭,我几乎是含着眼泪在他怀中睡去,睡之前还听他在我耳边讲风凉话:“岫岫是不是后悔方才没有骂我,嗯?”
我翻了个身不理他,他搂住我,在我的头发上亲一亲,轻声道:“睡吧。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你……”
我困得很,没有将他的话听完,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昨日之事恍如一个梦,看到身畔躺着的男子时,略缓片刻,又确认了昨日那件事并非一个梦。
宋诀竟也醒着,将我往怀中揽了揽,低声道:“时间尚早,再睡一会儿。”
我没有动,放任他搂着我,“嗯”一声,道:“让苏越多等一会儿也没关系。”
他的头埋在我的肩窝处,呼吸沉重,声音也有些闷:“本以为可以将你明媒正娶,没想到最重要的一夜,竟是在这天牢里。”又问我,“岫岫,你可觉得委屈?”
我将他的手捞入手中,安抚他:“虽然没有红烛鸾帐,但我很满足。”
等了一会儿,才等来他的回应:“你不该这样便满足,你应当有更好的。”
我没有回答,在他怀中眯了一会儿。待鸡鸣之声第三次入耳,我才披衣下床。走到桌子边上倒了杯茶自己喝了,又倒一杯拿给宋诀,他坐在床边将杯子接过来,牵动嘴角对我笑一下,就望着茶杯发起怔:“日后,若是每日醒来都能喝到你倒的茶……”
我听后沉默片刻,拢了拢袖子道,勉强笑道:“日后,会有别的姑娘帮你倒茶。”
说完,逃一般地行到牢门边,也不敢回头,只扶着牢门道:“待你娶妻之后,若能记得我自然很好,若是想将我忘了……”沉吟道,“还是忘了好。”
一双手扶住我的双肩,有个嗓子沙哑道:“岫岫,我怎会忘了你。”隔了会儿又道,“我此生,除了你谁也不会娶。”
我的眼眶酸了酸,终于挣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牢。
苏越已衣冠端正地在门外守候,见到我出来,垂眉敛目唤了声:“殿下。”
我抬头望着远方天空,良久。
远天白云茫茫,一片素色。
苏越的声音近了些,说的是:“殿下想哭就哭出来,这般仰着脸,眼泪又不会流回肚子里。”
我往脸上抹一把,疑惑地道了声:“哎?”又下了结论,“年纪大了,果然容易伤春悲秋,怎么看见朵浮云就伤感起来了,奇怪真奇怪。”说着摇了摇头,抬脚往前走了过去。
苏越很有些困惑地往天上看了一眼。
远天孤零零一朵白云,被风一吹就散了。
大约由于我被选为和亲的公主,太后意识到不宜再将我在佛堂关着,没有几日,便允我回流梨宫。又大约她老人家怕我出什么差错,所以无论行到哪里,都派四名以上的宫人跟着。后来见我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才稍稍放宽了对我的政策,只留婳婳和太后宫里的老人松月姑姑在我身边伺候。
三月中旬,和亲的喜服便送到了燕禧殿。
昔微带了一大帮姐妹过来参观,婳婳十分想将她们给赶出去,被我制止住。待我送走这帮唯恐我有一日好心情的姐妹,已精疲力竭。正想吩咐婳婳服侍我睡个午觉,便听宫人通报:“殿下,礼部尚书沈大人求见。”
三
我有些惊愕,问道:“沈大人如何来了?”
宫人道:“说是奉圣上旨意,向殿下汇报和亲事宜。”
礼部掌管一切朝廷礼仪和外交事宜,和亲是大事,自然要沈初亲自操刀,说不定和亲的路上,也需他亲自护送。
老实说,我这二日因和亲一事有些伤情,能不见的客人,全都回绝了,就连昨日云辞过来,都被我以装睡糊弄了回去。听说沈初过来,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想见他。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大明白。回忆起以前种种,我觉得他对我是有些情谊的。在他于延寿殿上求娶我之前,他待我的心思尚不明朗,但仔细揣摩,还是可以从日常的相处中瞧出一些征兆来的。
沈初为人很得我心,只是我待他的这份感情却无关风月,而更接近欣赏。先不提我待他是否一如他待我,在如今这个生离死别的关头,我见了他,难免两个人都要伤心,不见他,又像是刻意避他,不知他会在心里如何难过。总之,见不见他,都免不了一番纠结。
面临这样的选择,我是苦苦做了一番挣扎的,终于抬手揉一揉额角,让人传他上殿了。
人生苦短,见一面则少一面,有些事若不能在当下做个了断,日后魂归离恨,不晓得当如何遗憾。
我想了想,觉得不能留下一笔不明不白的情债,便去燕地和亲,起码要将我对宋诀的心思同他说个明白。
可是真正同他面对面的时候,却全不能像我想的那般轻易启齿,这证明我并不像我以为的那般潇洒,非但不够潇洒,还有些拖泥带水。
不一会儿,沈初便一身朱色的礼部官袍上了殿,我看清他的模样后心不由得乱了乱,忙吩咐宫人赐座,他便顶着憔悴的一张脸在茶案旁坐下了。我很想问他如何将自己搞得这样憔悴,想到看茶的宫人还在,也只好耐着性子同他客套,可是口中说的什么,说过以后便全忘了。
他应着我的话,声音有些沙哑,竟像是有许多个日夜没有合过眼。
我总算扯了个理由将殿上的宫人赶走,这才得以问出真正想问的问题:“沈初,近日你过得……可还好?”
他眸子垂了垂,唇角勾出一个极其苍白的笑:“魂不附体,神思恍惚,我过得,大概同行尸走肉也没有什么两样。”
这句话说得我心惊肉跳,刚拿起的茶杯蓦地重新落回原处。
顿了顿,我轻叹道:“你这又是何必?”目光落到他墨青色的官靴上,“大道理我便不同你讲了,如今大局既定,你我作为局中人,早一日接受现实,便能早一日往前看。你说是不是?”
他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一点头,语气却依然有些颓然:“你说得是。事到如今,再执着过去只怕也于事无补。”抬头看我,眼里稍稍多一些神采,“重要的是,如何为今后做一番打算。”
我没有想到他这样好劝,默了默,道:“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望着他苍白的脸,又关怀道,“你的身体不甚好,和亲一事虽事关重大,可遇到跑腿的事,随意差个侍郎过来就是,你又何必亲自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