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浮屠之梦(5)
第44章浮屠之梦(5)
我虽然决绝地离开了宋诀,但对于离开之后的事却全无计划,虽然带够了盘缠和干粮,可是在走到有人的地方之前,我并没有自信能够保护自己,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又加上我认路的本事不济,脚程也慢,直到磨破了一双鞋,露宿了好几个晚上,才总算抵达一座城。这几日,宋诀没有追上来,也没有派人追上来。
正在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的时候,便在城门处看到了贴有我画像的官榜——没有提我的身份,只是说要对提供线索的人,重金悬赏。
我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脏乱的衣衫,再看一眼磨破了脚趾的鞋子,又对照了一下画像,觉得此时纵然有人见到我,也未必能够认出我。
但是长久之计,我却也不该独自在街头游荡太久。将凌乱的刘海揉得更乱些,我拉了一个凑热闹看皇榜的人问道:“大哥,请问最近的商驿在何处?”
沈初掌管商道,有商道的地方,便有沈家的驿馆,他说过我可以去找他,虽然只凭他的一句话,便当真跑去找他,显得有些厚颜轻浮,可是想想自己如今可以依靠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便也顾不得什么轻浮不轻浮。
被我拦下问路的人有些嫌弃地将我的手拂开,道:“哪儿来的小乞丐,走开走开。”
幸而身侧有热心百姓告诉我:“小兄弟,你若找沈家的商驿,就沿着这条街走。”
我抱拳谢过,沿街缓缓行去。
脚趾磨得出血,走起路来便有些难受,好在地方不远,我来到驿馆,只报了沈初的名字,就被伙计迎到后厅,那小伙计也不问我的来意,只道:“小的已差人去请当家的,客人先在此处喝杯茶等一等。”
我忍不住问道:“沈初就在此地?”
眉清目秀的小伙计道:“客人来得巧,当家的这几日一直在城中,原定昨日离开,结果有个商队在途经此地的商道时出了些岔子,当家的就费心留下处理,此刻应当是在晚晴楼宴客,赶回来只需一炷香的时间。”
结果,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沈初就回来了,一进门,就直奔我面前。
我一抬头,那个白衣白袍的影子已经到了近前,黑发如墨,将他棱角勾勒得清雅端正,我含笑唤了一声沈初,却见他神情一痛,问我:“才几日不见,怎成了这副样子?”又冷冷责问身畔的小厮,“沈家的待客之道,我寻常是怎么教你们的?她这副模样,你就让她这样等着?”
那小厮耳根一红,道:“是小的疏忽了,小的已差人准备了房间,这便带客人过去。”
沈初道:“不必了,先下去。”
待那小厮退下去,我才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对沈初道:“其实他方才也劝过我去房间休息,只是我想先见到你,才留在这里等候。”
他蹲下身子,道:“那也不能就这样将你放着不管。”说着,已握住我的脚腕,将我的脚抬高些打量,问我,“还能不能走?”
我把脚往后收了收,道声:“无妨的。”
他却稳住我的脚,将我的鞋子脱了下来,道:“脚都磨成了这样,竟还说无妨,你是当真无妨,还是在逞强?”手上轻轻用力,道,“长梨,痛了就说出来。”
我抽了一口气,望着他愣愣地点头,道:“唔……其实,也并没有很痛,只是,有一点点痛罢了。”
他长身立起,手从我的腰上环过,不容分说地将我抱过去,低声道:“带你去房间。”
我尝试拒绝他的好意:“那个……我已经好几日没有换衣服了,瞧你这身还挺贵的,别再被我弄脏了,弄脏了我可赔不起……”
他淡淡打断我:“弄脏了,便帮我洗,又不是什么大事。”
我默了,道:“如果我说我不会洗衣服呢?”
他垂目看我一眼:“那就做些别的事来弥补,长梨,弄坏的东西并不是说只能以等价的东西来还,你还可以试着去讨好债主。”
我脑子一抽,问他:“可是我怎么才能讨好你呢?”
他眼睛里含笑:“很简单啊,吃我的用我的,将我的都当成你的,不要跟我客气。”
我想了半天,看着他:“你……”评价道,“可真容易讨好啊。”
他只是将眼睛弯了弯,没再说什么。
很快,他抱着我跨入一个房间,将我在床上放好,吩咐人拿热毛巾过来,帮着我仔细将脸擦干净,又扯下我的袜子,帮我在脚上涂了些伤药。
他一个大男人帮我做这些,非但没有觉得害羞,动作还极其优雅娴熟,倒令我有些脸红。
望着他帮我上药的动作,我失了失神,想象着如果是宋诀他会不会这般待我……一想到宋诀这个名字,心里便隐隐作痛。
正在这时,听沈初漫不经心道:“从前日开始,西北的所有城邑便都贴上了你的画像,我最初看到时还有些纳闷,当时你被谁从慕容铎的府中劫走,宋诀都没敢声张,大概是怕有心之人知道你流落在外,再威胁到你的安全。如今的情况同那时一样,他反倒不忌讳了。”声音轻轻的,却拨动了我的心弦,“如今他不晓得是破罐子破摔,还是真的穷途末路。”
他说完这句话抬头望着我:“长梨,你这么离开他,可会后悔?”
我的手握紧了身下的床单,缓了片刻,道:“能不能不要提他,我来你这里是想安静几日,再说他要行军打仗,我在他身边反而拖累他。”将已被他处理好伤口的脚收到床上,抱膝道,“我有一些在他身边想不明白的事,想在这里想一想。”
良久,听到他“嗒”的一声将药盒放在手畔的桌案上,轻声道:“好,你可以慢慢想。”
身边一重,一转头就看到他在我身边坐下,一双眸子如三月的天空一般清明。
他随意穿了件白衫,外面也只是随意罩了件袍子,瞧着却极舒服。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里,时常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随意,从我见到他的第一日,他便是一副从容有度的样子,不曾有什么失态,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也不短,可是记忆里,却从不曾见过他大乱起来是什么模样。做人做得如他这般,也是一种本事。在这件事上,我极佩服他。
沈初在我床边坐了一会儿,细细盘问我这几日是如何过来的,我简单答了他,大约偶尔流露出倦色,他便扶我在被窝中躺下,临傍晚的时候才喊我起来陪他用餐。
我许久没好好吃过饭,一捧上饭碗,就恨不得将脸埋进去。我只顾着狼吞虎咽,听他在我的旁边轻笑一声:“你慢一点儿,别光顾着吃饭,菜也要吃一点儿。”
我含糊应了一声,仍旧埋首扒拉米饭。
吃得猛了,米饭卡在喉咙,他及时从对面递茶水过来,语气里有些无奈,也有些宠溺:“怎么跟个孩子一样,没有人跟你抢。”
八
由于我吃得太投入,将筷子放下以后,才注意到摆在沈初面前的米饭几乎没有动,在我“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啃猪肘子”的时候,他没干别的,就撑着手在对面看着我——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挑了挑眉:“你怎么不吃饭,这样看着我?”又道,“看人吃饭有什么意思?”
他仍保持着撑手的姿势,薄唇勾了勾:“普通人吃饭没有看头,美人吃饭就很有看头。”
我从怀里摸出小镜子,递到他面前,他面上微现疑色,瞟了那铜镜一眼:“给我镜子做什么?”
我道:“日后你吃饭的时候,可以在对面立一面镜子,这样你便每天都能看到美人吃饭,每天吃饭的时候,都很有看头。”
他眸色一顿,随后笑了声:“你这是在恭维我长得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