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宫里宫外,同样一场风雪过后,寒风暂歇的片刻,许府中堂炭火半熄,流萤坐在四方桌后,面前一盏茶已凉透,茶面上浮了三两雪粒,眨眼消融。
流萤伸手将凉透的茶水推到一边,抬眼看见玉兰送了客回来,小脸红扑扑的,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方才来人给气的,等走近了瞧见她抿着嘴,腮帮子鼓鼓囊囊,显然是气恼着。流萤难得心里轻松,笑着问她:“怎么了这是?”
玉兰年纪虽小,平日却很聪明懂事,若非实在生气,也不会摆出生气模样的。流萤自然知道玉兰在气恼什么,招招手让她近前,温声道:“不必气恼,她也不过是来传话的,犯不上生气。”
流萤话中的“她”,便是方才玉兰送出去的人,庄语安。
玉兰立在一旁没吭声,只硬邦邦点了下头,心里却还是觉得不舒服,怎么想,都觉得庄大人不该这么同家主说话,好歹她唤家主一声“老师”,便是如今家主和二殿下情分不比往日,庄大人也不该说那些挑拨离间的话。
虽说庄大人是代二殿下前来传话,可玉兰在旁听着,只觉得用词太过难听,实在不该从庄大人口中说出来。
哪怕那些话当真是二殿下的意思,可从庄大人口中说出来,却像是唯恐家主与二殿下之间闹得还不够僵,莫名透出几分不安好心来。
流萤没有起身回卧房的意思,静静在中堂坐着。玉兰也在她身后安静站着,不自主回想起方才情景。
自二殿下病倒的消息传来,家主也就再没提回云州的事情,一直留在上京。虽然那些打包好的行李箱子没拆开,还是整齐码在卧房里,可玉兰心里明白,家主虽然嘴上说什么与二殿下已断了情分,心里终究还是在意二殿下的。
家主忧心忡忡,明明在休沐,却每日都要出门,玉兰不必跟着,也知晓家主应当是去打探二殿下病情了。
只是二殿下一病多日,眼看上元节就快到了,还不见有好转的消息。玉兰并不知晓其中内情,也不知这件事究竟有多严重,她只是心疼家主,觉得家主累极了,大大的眼睛常是灰暗的,哪怕冬日暖阳投进去,也像被湮在一团青灰云雾里,泛着令人心酸的雾气。
家主是个持重隐忍的人,往些时候也同二殿下吵过,只是不管怎么吵,家主面上都是轻松的,眼睛里是笑着的。只有这一回,家主的样子,让玉兰都觉得害怕。
好像是游水之面凝了薄薄一层冰,看似坚硬,实则一碰就会碎。
今日雪大,好不容易风雪消停点,庄大人就来了。等家主在中堂与庄大人说话时,玉兰虽候在厅外,却也忍不住伸长了耳朵去听,听见庄大人说二殿下已经醒转,心里刚替家主高兴,却又听庄大人放低了声音,说了好些难听话。
玉兰听见,庄大人说二殿下虽已醒转,可身子还未大好,用药时发了脾气,说此番劫难都是因家主而起,怨怪家主喜怒无常,埋怨家主任性妄为,自私心狠,说什么往昔情意只当是识人不明,还说什么心狠至此,往后便都不要再见了,说这世上女子千千万,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
还有好些难听的话,玉兰都不忍心听下去,听着来气,甚至忍不住想冲出去捂住庄大人的嘴。
可她终究不能坏了许府的规矩,只能假装听不到,站在厅外等着。
好在家主一向持重,并不因庄大人所言而动怒,只淡淡回她一句知道了,便要送客。庄大人似乎没有料想到家主反应如此平静,还要再说那些难听话,玉兰却是忍不了了,进到厅里对庄大人行礼,“乖巧”送客:“庄大人这边请。”
玉兰奉命送客,等到领着庄大人走过垂花门时,鬼使神差,她转头看了一眼,却见庄大人也正看着自己,眉眼低沉,神色全然不似面对家主时的温和顺从,倒像是要杀人。
不过一眨眼,那神情又不见了。
玉兰只觉得害怕,觉得气恼,觉得庄大人今日前来,定是揣了什么坏心思,奇怪得很。
玉兰乱七八糟想了许多,迷迷糊糊听见家主叫自己,说是觉得冷,要去卧房歇着。玉兰赶紧上前扶着家主,心里犹豫,还是没忍住问道:“二殿下醒转,家主还要回云州吗?”
流萤嗯了一声,侧头看见玉兰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这次,你同我一起回去吧。”
玉兰有些没想到,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家主前次不是说,不要玉兰跟着吗......”
“前次是前次,这次是这次。”
玉兰听的似懂非懂,傻傻问道:“那我们何时回上京?”
流萤失笑,逗她:“怎么?舍不得上京繁华,怕跟我去了云州吃苦?”
玉兰连连摇头解释,流萤被她逗笑,悬了数日的心,忽然觉出前所未有的安定。
等到回到卧房坐下,看着墙角整齐码着的两三个箱子,就是自己要带回云州的全部行李了,有那么一瞬失落在流萤心头闪过,转瞬即逝。
上京生活多年,走时翻来覆去只收拾出这么一些东西,余下不愿带走的,大多与裴璎有关。
既然决意要走,那就半点念想都不能留。她与裴璎之间,该说的话已经说过,该谢的也已谢过,前世的恨与怨,也让裴璎受了皮肉之苦,受了剜心之痛。
或许如此,便也够了吧。
流萤的视线看向那几个箱子,眼神却没有落点,虚无地发散出去,并不知看向了何处。
她想,她总归不能当真杀了公主殿下,也不能这般痛苦哀怨,永远活在前世的痛苦里。或许回到云州,解开身上枷锁,也会有一片广阔天地等着自己吧。
方才庄语安说的那些话,除了那句“殿下已经醒转”,余下指责辱骂的话,流萤其实一句都没往心里去。
只有一句,流萤听了进去。
她听见庄语安信誓旦旦,说是裴璎金口玉言,说这世上女子千千万,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
流萤本觉得,自己不会再为裴璎难过,可听到这句话时,却觉呼吸困难,一颗心如从天际坠落,碎落成灰。
没有谁是非谁不可吗?为什么她却觉得,哪怕与裴璎分开,哪怕回到云州,哪怕抛弃从前的一切,重新再活一遍,自己往后的人生,也不会再如爱她一般去爱别人了......
心里思绪万千,稍一思虑就觉头疼心碎。流萤累了,搭着玉兰的手起身,想去床榻上歇会儿,刚一转身,却听家仆在外叩门,说是有人寄信给自己。
玉兰接了信递过来,流萤只看一眼,就认出信封上是元淼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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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玉兰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