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流萤沉默着听完卫泠所言,心里涌出一些心思。她鲜少注意庄语安,更不曾注意到她何时与大殿下身边的人结交了,便是前世,似乎也没这些印象。
隐隐有股不安笼罩心头,让流萤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想起庄语安来府上,说裴璎醒后怨恨自己,说了许多难听话,若那些都是裴璎说的,那裴璎又何必来同自己道歉。若那些话不是裴璎说的,庄语安此举又是为了什么?
挑拨离间?争权争宠?现下也没这些必要的,她与裴璎之间近乎决裂,庄语安并非不知。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卫泠见流萤不语,又瞧着她的面色好像更差了,补道:“也许是我看错了,多心了。”
流萤抬眸看她,脑中一道钝痛闪过,猛地回魂般,想起前世死前,自己倒在雪地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响在耳边,鞋履在积雪上踩过,有片片雪粒被溅飞,打在自己脸上,冷痛彻骨。
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被流萤迅疾按下。
不会的,绝不可能。
前世那封信,是云瑶亲自来府上交给自己的,云瑶是最忠于裴璎的,绝无差错。
裴璎的字迹,便是化成灰流萤也认得,更无认错的可能。
前世最后一年,裴璎确实恨毒了自己,冷战、辱骂、近乎决裂,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怎会有错?
越是想把那个念头按下,心里越是忍不住发散去想,像是一盏微弱烛火上悬了一根细绳,缓慢炙烤着,将断未断时,烫的人手脚发麻。
不知是昨夜折腾太狠,还是一夜不好睡乱了身子,流萤越是去想,越觉头痛,难受,面上惨白一片,毫无血色。
卫泠有些被吓到,倒了热茶递给她,“怎么了这是?快喝口茶缓一缓。”
流萤捧着茶盏,小小抿了一口,心思被打乱,那股发麻发痛的感觉稍稍退了些。
卫泠呸呸两声:“怪我怪我,平白与你说那庄语安做什么,总归你也是要辞官回乡了,宫里这些事便也无需操心了。”
卫泠心里自责惹了流萤心绪不平,有意说些好玩的逗她:“还没同你说呢,今晨不知怎么了,二殿下竟命人给宫中各处都送了姜汤和点心,说是体恤大家严冬辛苦。”
“你说说,这是不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卫泠啧啧两声,没注意流萤沉了眸色,“往年天寒,大殿下倒是会派人送些暖身暖胃的东西,今年也是奇怪,二殿下也做起这种事来,当真、当真是......”
越往下说,本是要逗流萤开心的,卫泠自己却忍不住笑起来,两手压着嘴角控制自己不能笑下去,忍得辛苦,才似笑又似哭地说下去:“这话我也就跟你说。你是不知道,今晨二殿下的姜汤和点心送到尚书苑,可把博学吓了一跳,怎么都不敢喝,后来还是瞧着我们都喝了,才小心翼翼抿了一口,哈哈哈,许流萤,你没瞧见博学那个样子,当真是怕极了哈哈!”
卫泠越说越好笑,两手按不住嘴角,干脆拍着桌子笑起来,一手捂着肚子笑,“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博学那样严肃的人,被二殿下一碗姜汤吓了许多、许多年,哈哈哈哈!”
卫泠笑个不停,流萤听她笑,心里想起些前尘旧事,也忍不住笑了笑。
裴璎少时顽劣,尤其爱捉弄博学。少时在尚书苑上课,有一回冬日,二殿下突发好心关怀博学,亲手送姜汤给博学,说是心疼博学隆冬讲学,暖暖身子。
博学见惯了二殿下顽劣,哪里受过这种优待,一时感动的泪光闪闪,连赞二殿下学礼有成,大有作为,然后满怀感恩地将姜汤饮尽。
博学读了一辈子书,教导了诸多公主郡主,却没想到栽在一个裴璎手上。二殿下自然不会好心送什么姜汤,那姜汤是用番泻叶仔细熬煮过的“佳品”,一碗下去,够博学拉上一天的。
博学年纪不小了,被如此折腾一番不可谓不要命,能怕上许多年,也是有根据的。
想起少时裴璎孩童模样,流萤也忍不住笑,好似千般风雨纠葛,都打不到少时岁月去。
好过的,她都记得。便是往后不再好了,也不至于要忘了。
卫泠笑够了,瞧着流萤面色也缓和不少,心下踏实了,起身与她作别,想起什么又道:“今年上元节,你应当不去等二殿下了吧。”
流萤望着她,点了点头。
卫泠又道:“既如此,不如上元节来我府上喝两杯,就当我为你送行了。”
流萤自无理由拒绝这个要求,笑着应下了。等到卫泠走后,流萤面上笑意渐隐,又是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玉兰小心翼翼走进来:“家主......”
流萤知道她想说什么,摇摇头只道无碍,又看了眼窗外,命玉兰取了笔墨纸砚过来,替自己一一摆好。
流萤的辞呈写的很快,交上去却捱了两日,虽心意已决,可心底终归是有些不舍与怅然的。
再是不舍,这辞呈也是要交的。
流萤多日未曾入宫,这日穿戴好官服官帽,却是为了进宫递交辞呈的。通往吏部的宫道落满飞雪,流萤慢步走过去,脚下留了一路雪痕。
吏部的人倒是没多问,只接了辞呈颔首道:“许大人是四品官阶,吏部核准后,还需陛下朱笔御批方可作数,还请许大人回府静候。”
流萤点点头,退出了吏部大门,走出一小段,才停下来,仰头看天。
宫里的天,是朱红宫墙围出来的四方天,晴雨风雪,都落在这四四方方一块地界里。从前许多年,流萤不曾想过要离开这里,甚至做好了一生在此的准备。
森森宫墙固然可怖,可若是那里面有裴璎等着自己,便是赴死,也觉坦然心愉。
从前如此想,现下却全然不同了。再过上几日,更是会彻底离开,再不回来了。流萤缓缓往前走,本是打算回府,却莫名走到了尚书苑外。
望着头上“尚书苑”三个大字,流萤的脚步无论如何迈不开,心中所想的,全是那日卫泠来府上所言,说庄语安似乎与大殿下有些交集。
庄语安......她在心里思索这个人,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惑在心头闪过,让流萤觉得烦闷,转头想走的瞬间,抬眸,却看见庄语安恰好迎面朝自己走来。
离得有些距离,流萤看不清她的神色,可凝眸去看,却能辨出她来时方向。
庄语安从福阳宫方向而来,面目模糊,等到走近了,才微微颔首与流萤说话:“许大人在此,是有事要去尚书苑?”
流萤静默看她,心里那股烦闷越发浓重,敏锐听出她言语的冷淡,是从前不曾有过的。且不止是冷淡,似乎......似乎还带着一些些嘲弄。
心有所思,流萤问道:“此时该是尚书苑当值的时候,庄大人怎么从别处过来了?”
庄语安闻言嗤笑了一声,似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东西,捂着嘴扭头笑了几下,才意犹未尽地看向流萤,语带嘲弄:“许大人如今已不在尚书苑任职了,难不成还要管教下官吗?”
流萤冷冷看她,看她的眉眼,心里愈发烦闷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