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许是重生至今心弦从未松懈过,事事紧绷,百种情绪又如山海呼啸般不肯停歇,流萤觉得累极了,只是心里放不下,始终撑着一口气,等到终于让元淼逃离前世结局,紧绷的心弦断裂开,她整个人也好似被抽干精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半晕半醒间,睁不开眼,提不起气,恍恍惚惚中,流萤感觉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环抱自己的双手很温暖,好似细腻柔软的飘带在轻轻托着自己,并不有力,却让人安心。
在那飘带轻柔地起伏中,流萤渐渐沉了眼睛,分不清是睡了过去,还是晕了过去。等她再度睁开眼,刺骨的冷席卷过来,极寒之下皮肉好似开裂,寒风带雪钻进来,骨骸都快被冻的断开。
流萤缩紧了身子看四周,才发现自己不在府中。
这是何处?
这里是......是尚书苑!
漫天大雪迷了眼睛,流萤看不清前路,艰难地往前走,扶着枯树,石柱,一步步往前。走了许久,终于看到前面有个人影,一袭红衣如火,背对自己。
“殿下!”
流萤心中欢喜,在风弱雪歇的间隙里,撑着力气小跑过去,没等近前,隔着几步远,就看到裴璎转过身来看向自己。
流萤看到,二公主手里握着一柄剑,剑尖朝下,正滴滴答答落着血珠,将她脚下一片雪都染红了。如梦方醒般,流萤愣愣停住,低下头,看见自己心口一个大大的血窟窿,正潺潺往外冒血,鲜红的血泛着热气,山间小泉般流泻,浑身被血污染透,却浑不觉疼。
那抹火红的身影走过来,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剑尖抵住自己,将自己整个身体穿透时,流萤才缓缓抬眸,鼻尖几乎碰到裴璎的鼻尖,温热的呼吸刚一对碰,就被寒风吹得四散开。
被长剑贯穿的身体不觉痛,流萤贴着裴璎的脸,明明没哭,却有淅淅沥沥的眼泪落下来,唇边一片苦涩,不知是谁的。
心里有话想问,可唇齿一动,又几乎是本能,轻轻吻了裴璎一下,“殿下,为什么?”
流萤望着她,抬手覆上公主殿下的手,与她一起握住那柄剑,满目困惑:“殿下,不是爱着我的吗?”
许府卧房中,裴璎跪坐在床边,顾不上什么公主身份,两手紧紧握住流萤的手,听见她喃喃说话,忙贴耳去听,迫不及待答她:“当然。”
“一直都是,一直都是的。”
床榻上的人又安静下去,好似只是无端说了句梦话。裴璎轻轻在她额上抚过,垂眸让云瑶去宫中传太医来。
云瑶站在一旁有些犹豫,流萤府上侍女玉兰也在一旁,看向家主时满目担忧。
裴璎声音压着怒气:“快去。”
云瑶委婉提醒着:“殿下,夜深了,太医院那边怕只有值守的医士了。”
裴璎转头看她,眼里有了点怒气,云瑶低头躲避开,“殿下,上京城里也有许多好郎中,若是回宫请太医,一来一回怕是耽误更久些。”
玉兰虽然年纪小,脑子却转得快,几句话就看出情形不对,明白许是不便让太医来,忙跪下道:“殿下,若、若是不便请太医来,城中有位郎中常为家主看诊,不若让仆俾请她过来......”
玉兰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已是深深低下头,鼻尖都快抵到地砖上。等到说完话,从头到脚都微微发着颤,谁人不知二公主的脾性,纵然二公主与家主关系亲近,玉兰也怕稍有不慎,惹恼了殿下。
裴璎收了眼神,只道速去。
玉兰跑的很快,不多时就带了郎中回来。裴璎守在床边,只怕郎中慌张,没表明公主身份,只是安安静静守在一边。
好在郎中看过后,宽心说许大人并无大碍,只是心神俱疲,一时撑不住才晕了过去,扎了几针提气,又开了药方,便收了诊金告退。
玉兰拿着药方跟郎中去抓药,裴璎看了眼云瑶,云瑶立马领会,低头退到卧房外。等到房中再无外人,裴璎才俯身贴着流萤,察觉她胸口起伏地厉害,伸手在她心口抚摸着,轻声安抚着:“没事的,阿萤,没事,我在呢。”
越是安抚,流萤的呼吸就越是急促,裴璎几乎半个身子趴在流萤身上,身体感知到她的心音隆隆,吓得裴璎猝不及防红了眼睛,又怕自己压着她,干脆脱了鞋袜和外衫上了床榻,躺在流萤旁边,侧身搂住她,心里只觉千万分的心疼,“阿萤,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
暴雪中,流萤也是这样问裴璎的。她的手覆着殿下的手,血迹斑斑,她又问了一句,“殿下,为什么要杀我?”
眼前裴璎像是变了个人,熟悉的脸上尽是陌生,流萤恍惚看见她在笑,听见她反问自己,“阿萤,你说是为什么呢?”
裴璎的面目越发清晰,刺穿身体的长剑好似又进去了一寸,疼的流萤紧紧皱眉,额上冷汗直流,“我不懂,殿下、殿下、流萤不懂。”
“不懂?怎么会呢?”
裴璎眼睛微弯,一手抚上流萤的脸,言语比长剑更恶毒残忍,“许流萤,如你这般聪明的人,怎会不懂呢?”
“阿萤,你越来越不听话了,若是任由你这般放肆下去,是不是再过些时日,你便该站在阿姐那边,拿剑对上我的心口了?”
长剑刺穿身体,五脏六腑越发痛起来,流萤咬着牙解释:“没有,没有,我没有......”
她从来都是听话的,裴璎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何曾有过不听话。
裴璎却收了笑意,玩味般抚摸她,指尖在她苍白的唇上划过,然后停下来,突兀地掐了一把,等将那苍白的唇掐出淡淡血色,才幽幽道:“你有,阿萤,你有。”
“阿萤,从前你为我杀人从不眨眼,可这几次,你犹豫了。”
“阿萤,你总有那么多说辞,比从前许多年加起来还要多。”
“阿萤,你难道没发觉吗?你早就不愿再听我的话了。”
流萤望着她,无力辩解着:“没有,没有,我没有......”
毫无预兆,裴璎猛地抽手,贯穿的长剑瞬间从身体里拔出,热血像小瀑,哗啦一声涌出去,流萤重重倒在雪地上,剧痛灭顶时,忽然想起阿娘。
她已很久没见过阿娘,就连云州的家,也许久都没回去了。上一次见到阿娘,与阿娘说话,还是十三岁那年,自己欢欢喜喜揣着俸禄回去看她,千里路途,一草一木,一粒雪,一片雨,都叫人心里那般喜欢。
彼时,她与裴璎已能算是朋友。
等回到云州家中,流萤劝母亲跟自己一同去上京。
十三岁的孩子跪在床边求了一遍又一遍,“阿娘,京中名医多的是,肯定比云州的郎中厉害。再不然,我去求二殿下,二殿下待我很好,定肯答应让太医给阿娘瞧病的。”
流萤信誓旦旦:“阿娘放心,宫里的太医可是给圣上瞧病的,定能治好阿娘的病。”
“阿娘,你就随我一起去吧,好吗?”
"阿娘,求您了,就跟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