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姜衍在病房里住了两个多星期，腹部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伤口不深，只是很长，没有留下很大的疤。
坐在病床边，他掀开病号服对着窗外的光线看肚子上的疤，蜿蜿蜒蜒的，并不难看。
沈承簪正在沙发上看电脑，擡眼瞥见他的动作，正在打字回复邮件的手指停在键盘上。过了一会儿，见姜衍始终还注视着肚子上的伤，开口道：“可以除掉的。”
姜衍眼睛盯着伤疤，实际上却只是在走神，听见沈承簪的话，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默默地又转过头，低头看着肚子的疤小声说：“很丑么？”
“不丑，”沈承簪很快接过话，“很漂亮。”过了几秒，沈承簪又说：“但是不要有下一次了。”
姜衍乖觉地点头，继续看着窗户出神。
在医院这几天，沈承簪似乎是放下了手头上所有的工作，一天24个小时，有20个小时都在病房里晃悠。晚上睡觉也睡在病房里，除非公司有什么必须本人到场的会议，其余的文件，都是万澄拿到病房里来签的。
一天三餐，沈姨做好了送到医院里来，因为一个人忙不过来，沈承簪又安排了一个胖墩墩的年轻小伙子，一手粤菜二十天不带重样的菜式，口味也偏清淡养生，很适合在病房里养病的姜衍。
卫清渠每天过来查房，虽然他并不是这个科室的，但还是仔细过手姜衍的病例和每天吃的药。相比上一次入院，卫医生的话少了很多，对沈承簪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不再是那么冰冷冷的，而更接近于一同致力于姜衍康复事业的伙伴。
一天三顿都在沈承簪的监督下吃得很规律，姜衍反倒胖了不少。
吃过中饭，姜衍照例要睡一会儿。沈承簪起身拉上窗帘，但没有拉严实，即使是睡觉的时候，姜衍也更习惯于窗帘留一条缝。沈承簪坐回沙发上，将电脑和手机都切换到静音模式，对姜衍说：“睡吧。”
姜衍躺在病床上，看着春天正午的光线，从留的窗缝中明明媚媚地照进来，满意地侧过身，背对着光线慢慢入睡。
他睡得并不踏实。连续这么多天在病床上呆着没怎么动弹，大部分时间几乎都在睡觉，但他有点晕碳，所以即使早上起的很晚，吃过中饭还是习惯睡一会儿。
沈承簪还坐在沙发上，安静地似乎没有任何动作。
姜衍半梦半醒的，似乎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但好像又是梦，姜衍想睁开眼，但眼皮重重地往下压，他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以往的午睡，基本上时间都在一个小时左右，沈承簪会叫醒他，免得白天睡多了晚上又睡不着。但今天姜衍是自己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一身冷汗，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睡梦中似乎也在努力睁开眼睛，但没有成功，这种半梦半醒的睡眠实际上是对精神的消耗。
姜衍晕头转向地从病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去看沈承簪，才发现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那他刚刚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大概不是在梦中，沈承簪可能是有事出去了。
姜衍在病床上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自己睡了不过四十分钟，沈承簪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于是随手拿了本床头柜上的中级宏观经济学，心不在焉地翻着。翻到沈承簪给他的课本写的注解的时候，又有些出神。
他和沈承簪最开始独处的时候，在沈承簪的车上，他手里捧着尤教授编撰的教科书和平板，刚刚下课，因为在夏天的晚上小跑，浑身都有些出汗，坐在沈承簪对面。
然后沈承簪接过他的课本，仔细检查了他的笔记，指出了他的某处公式错误。
时间其实没有过很久，但现在想起来，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姜衍坐在病床上出神，膝盖上摊开着厚厚的宏观经济学，以致于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松了松手，膝盖上摊开的书哗啦啦地往下掉在地上，书脊砸在地砖上，在宁静的午后吧嗒一声。
姜衍急急忙忙弯腰去捡，不小心扯到伤口，痛得他发出很低的“嘶”的一声。他扶着床沿，捂着肚子还没缓过劲儿，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的脚步声，不是沈承簪的。
他慢慢擡起头，视线从下到上，看到一双很是青春洋溢的帆布鞋，一条牛仔小短裙，和一件海蓝色的圆领毛衣，然后是一张漂亮的女孩儿的脸，看样子不过二十五六岁，眼睛很圆，满脸都是焦急的神情。
姜衍“噢”了一声，微微张开嘴。他想说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年轻女孩儿，但是一时半会儿，大脑一片空白。
女孩儿却没有任何要听姜衍讲话的意思，圆圆的眼睛睁得很大，伸手就攥住姜衍的胳膊，转身就要往门外跑，近乎于一种慌张逃窜的姿态，嘴里小声地念念有词：“跟我走。什么都别问。”
“？”姜衍站在原地，被她拉得一个趔趄。
女孩儿看上去差不多160的身高，瘦瘦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紧张的缘故，手上的力气大得出奇，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右手的五根手指嵌入姜衍的皮肉，姜衍挣了挣没挣脱开，反倒牵扯到了肚子上的伤口，痛得他哼了一声。
“稍微......等一下！我认识你吗？”
姜衍一把拽住病床的扶手，堪堪站在原地，女孩跟拔河似的拽住他的另一条手臂，生生要把他往外拖。
姜衍：“不是，你先等一下！我认识你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来着？”
女孩儿却完全不听姜衍任何解释，低着头，甚至没有擡起头多看姜衍一眼，只是一味地用双手拽住姜衍，一门心思使出浑身解数想把姜衍往外拉。
“这位......姐姐，不是，你要干什么啊？！”
“你先跟我走，你先.......躲起来，我带你躲起来！其他事情之后再说！你先躲起来！躲起来！”
姜衍趔趔趄趄地被她拽着拉了几步，见她虽然行为举止怪异，但好像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带姜衍暂时离开病房，并没有什么恶意，索性没再多问，顺手抓过枕头上的手机，跟着她走出病房。
年轻女孩看上去大大松了一口气，拽着姜衍的胳膊，快速穿过楼道，没有坐电梯，而是走进楼梯间，不要命似的往外跑。
拉扯间姜衍的肚子又不小心磕到了楼梯的拐角处，痛得他低声哼了一声。女孩儿置若罔闻，整张脸上弥漫的只有浓重的焦虑紧张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在躲避追捕。
姜衍跟着他一路狂奔地下了楼，又飞奔向医院的侧门。
“我联系了一辆车，是我的朋友，你坐他的车，先躲起来，等沈承簪来接你。除了我和沈承簪，谁也不要信。包括你爸——还有你哥哥。”
她拉着姜衍的手臂，一刻也不肯放松，站在春天的太阳下，很圆的眼睛眯成缝，热切地望向柏油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微微张开嘴，急迫地念念有词：“怎么还不来，怎么回事......”
大约五分钟之后，一辆灰色的大众停在侧门旁边的路上，车窗没有摇下来，很长地按了一声喇叭。
女孩警惕地环顾四周，双手扯着姜衍的手臂，抓得死死的。
姜衍身上还穿着睡衣和拖鞋，站在医院门口，从他们身边路过的人几乎一眼就可以判断出姜衍应该是医院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属，再加上身边站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双手掐着他胳膊，姿态仿佛是攥住了一根救命大草，脸上神情慌慌张张，难免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姜衍微微侧过脸，瞥了一眼女孩儿，看见她完全紧绷的脊骨和向前伸张的脖颈，很容易就判断出她的精神处于极度压抑、紧张的状态中。
她再次不断扫视周围，反复确认一遍周围投射过来的目光仅仅是出于好奇，而没有窥视，这才拉着姜衍，急急忙忙奔向那辆看上去有些灰蒙蒙的大众，然后推着姜衍上了车，自己才跟着坐进车里，砰一声拉上车门。
“......”
姜衍转过头看她，看见她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吐出一口气，但又迅速切换到那种神经质的紧张状态中，坐在后排座位中间，双手扒着前排座椅，和驾驶室的年轻男子说话：“你来得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