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孤家寡人
桃夭将广玉子抵在树上,身上是浓郁的肃杀之气。她手上满是青筋,那气力让她的手指上的骨节都露出来。
广玉子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他全神贯注嚼着口中的肉,伸出舌头把指尖的鲜血仔仔细细舔吮了几遍,意犹未尽。
“呐……我还是好饿啊……你是过来……让我吃的吗?”
广玉子笑的懵懂无害,好像在说‘我想吃糖’一样理所应当。
是啊,他就是饿了,这么多天没吃东西的人怎么会不饿?他也是纯洁的,他醒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桃夭是谁,他只觉的肚子是空的,很饿很饿,所以想要吃东西。
谁能怪他呢?谁能怪一个脑子里没有任何念头的无瑕的小孩儿?
可他又真的错了,因为他吃人的都可以,却一定要将自己的食物认定成人。
桃夭不断加紧手上的力道,眼含悲悯,“对不起……兔儿爷……你不要怪我……”
“为什么呢?”广玉子开了口。
“因为我要杀你了。”
“杀我?为什么要杀我呢?什么是杀?是我做错了什么?”
桃夭只觉心痛,广玉子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问她,就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对一切都好奇的孩子。他问她死亡,他的死亡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即使是在有人陪伴的夜晚,她还是会看到他在雨夜里的死相,凄惨的,恐怖的,痛苦的……在将一切照耀的恍若白日的惊雷下宛若厉鬼。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为了她而死,为了保护她而死。可是……她现在要再一次亲手杀了他。
“你……为什么不挣扎……”桃夭说。她私心里是想要广玉子挣扎的,如果他反抗逃跑,她就能继续继续自欺欺人下去,而他……也能活。
可广玉子不懂,只是说:“为什么挣扎?明明不痛。”他边说边将手抚上桃夭的脸,指尖触碰在她面颊的眼泪上,不由地蹙眉。“这是什么东西?好奇怪,这种东西……能从眼睛中流出来吗?还有……它是热的吗?还是冷的?就在我都手上,我怎么就感觉不到呢?哎?我是谁?你叫过我的,我怎么就忘了?我的肚子好饿……我想吃东西,你眼睛流出来的东西咸咸的不好吃,我要吃那个,软软的红红的……好想吃……好想吃……”
“我不会再让你吃人肉了。”
“为什么呢?”广玉子迷惘,“明明是你叫醒我的,现在我饿了,你为什么不许我吃,既然不许我吃,你叫醒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偿还欠下的债,还是说……愧疚?
不对,都不是。
其实是为了自己。
桃夭想起公子白,那个人说他孤独。他在长长的年岁里看似光鲜亮丽的活着,脸上的假笑几乎让他忘了自己原本在哭。她又何尝不是?
在苏挽尘之前,桃夭一个人在旷界山生活了许久。她是很快乐,被旷界山的万物所庇护,看上去就像是万物的宠儿。她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对所有的东西都有着盎然兴致。她最喜欢在树上爬上爬下,动作灵活的就像是一只小猴子。他还不会控制身上力气,总是不老实的坐在老桃树的树枝上晃,偶尔一个不稳从桃树上掉下来,就会摔个狗啃泥,捂着屁股咿咿呀呀疼上半天。每当那个时候,桃夭就会抱着h狐九对着老桃树抱怨,嘴巴里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个没完,明明没有人给她一点儿回应,她还依旧乐此不疲。
当时的桃夭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不过是一个人一座山,谁都应该是这样。
直到苏挽尘来了之后桃夭才明白,她并不是觉得没什么不好,她这样想,不过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不是一个人的滋味。
从那以后桃夭再也没有很惨的摔在地上过,因为苏挽尘总是在下面,而他总会接住她。
苏挽尘的怀抱那么宽厚温暖,她想,怪不得h狐九那么喜欢窝在她的怀里,那样的紧紧相贴,让人觉得能够长久到天荒地老。
原来这就是陪伴,那是你说话的时候有人回,你难过的时候有人哄,你害怕的时候有人拥抱。
这东西多可怕啊,她不过浅浅体会,就再也离不开。
现在的桃夭也是一样,她想要广玉子活着,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让她自己快活。
她想要人陪啊,就像是高门大院中的千金小姐一样,被人心心念念的记挂,无时无刻的想念。
可她还是害了广玉子啊。他那个没有脾气的胆小鬼,若是知道自己杀了这么多人,一定会吓的钻进土里头再也不出来。
她害他犯了杀戒,变成了草菅人命的厉鬼。就算是广玉子,也很恨透了她吧。
这七窍玲珑心的确是难见的至宝,可广玉子早已魂魄皆散。区区一座衣冠冢,能留下他多少的念想。
桃夭心里早就明白,就算广玉子醒了,他可能也不是他了。
如今的广玉子,不过是一具空有皮囊的玩偶。
透过这双能够看破一切的眼睛,桃夭能清楚的看到,在这具一模一样的身体里头,有的是那样破败的灵魂,污浊混沌,几乎无法相连。
“呐……你为什么不动?”见桃夭不说话,广玉子开口道。
为什么?又是为什么!桃夭很想大吼,她不是不想动,她是……动不了啊……
“广玉子,对不起……对不起啊……你那么喜欢热闹,可是我又要让你一个人了,我……”
“我不想一个人。”广玉子突然收起了笑脸,“很黑哦……那里……身体很轻,飘飘荡荡的,我就在他们眼前,可他们看不见,我叫他们也不应,我好饿啊……我想让他们分我一点,却没有人理我,如果……如果你说的死就是一个人,那我不要!”
桃夭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广玉子是个爱热闹的人,虽说天不怕地不怕,连天规都不放在眼里,可偏偏耐不住寂寞。在月宫上自不必说,就是在凡间的时候还时不时的闹到鸡飞狗跳天翻地覆的,这样闲不住的性子,却变成一缕幽魂,孤苦无依,他怎么受得了。
这么想着,那眼泪又是要流下来。
“喂,你别哭了!”广玉子又道,他的耳朵没有精神的耷拉着,看起来很是委屈,“你这眼睛又不是泉眼,怎么那么多的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眼珠子里一溜子的水往外冒,我这里……难受的紧……”
广玉子的手捂着自己的左胸,桃夭看的明白,那是心。
桃夭勉强一笑,说,“傻兔子,死了一次,这口味变了,身手变了,可就这脑子没变,还是一样的傻。你难受……是因为哭的是我啊,你可晓得……我比你更难受。如果你什么都没忘该有多好,如果你还是从前的你该有多好,我……我……”
“……”
“可惜都回不去了……”桃夭咬牙切齿。
广玉子动动手,逐渐清明的眸子又见浑浊,趁桃夭一时疏忽咬住了她的脖子。
桃夭痛呼一声,硬生生由着他咬,一手绕到广玉子身后,将那七窍玲珑心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