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江寒觉得,握在他手里的霍定恺的手,忽然变得很僵硬,本来温暖的掌心,此刻却像粗糙的木片,令人不舒服。
“哦,你回来了。”
很平淡的一句话,听不出其中有什么感情,平淡得近乎古怪。只有江寒明白,这是因为霍定恺在强力压制内心太猛烈的情绪,声音才变得如此古怪。
江寒也只得咳了一声:“容总。”
彼时,容晨在一楼,他扬起的脸孔笼罩在拐角的阴影里,看上去冰冷苍白。他用一种异乎寻常的目光凝视着他们俩,脸上带着迷惘困惑,像是人刚刚从黑暗中走到灯下面,被那光线照得发呆,恍惚不知所以,连心里那些恨海难填的事情,一时也都想不起来了。
还是容霁打断了这尴尬,他淡淡道:“既然回来了就过来帮忙,别那儿站着。”
那天来拜寿的人极多,容家是个大家族,容霁这一辈的堂兄弟不少,再加上老太爷的姻亲,还有各路的侄儿外甥……偌大的客厅,竟挤得满满当当的。
一开始,江寒是有局促的,但他很快发觉,没有人对他的身份来历发出质疑嘲笑,仿佛他只是霍定恺带来的一个朋友,很快就有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过来攀谈,谈的也都是日常公务上的琐事,这让江寒迅速松了口气。
这期间,老佣人们穿梭于人群间,奉上茶水饮料,霍定恺的养父和几个年龄相当的长者讨论着时政的话题,容霁被堂兄弟围着,追问未来银根是否会紧缩,霍定恺则和熟识的朋友讨论高尔夫,容庭照例被一群如花似玉的女人们簇拥,高声笑谈,只有容晨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翘着腿,神情冷冷的,一副谁都懒得理的样子。
这时,管家上前来问是否开席,容霁四下望了望,说:“人都到了吧?那就开席好了。”
大家都起身来,准备入席,就在这时,有个冷冷的声音说:“还差一个。”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说话的是容晨。
容霁皱眉看看弟弟:“还差谁?大家都在这儿。”
“我女朋友还没来,在酒店里等着呢。”容晨懒懒道,“大哥,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人群,掠过一片低低的哗然。
江寒忧心忡忡望了一眼霍定恺,他看得出来,霍定恺的脸色有些苍白。
容霁的神色倒还好,他的声音仍旧平静:“今天是家宴,什么女朋友不女朋友的,又不是自家人,本来你就不该让人家来。”
容晨慢慢站起身,扬起脸,望着容霁:“那我就改变一下说法,我打算再婚。”
连哗然的声音都没有了,全场死寂!
霍定恺的养父却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小儿子:“你打算结婚?和谁?”
“我和涟涟。”容晨微笑着,望向自己的父亲,“她是任祖年的女儿。”
在场的几乎每个人,脸色都变了!就仿佛空气里渗入了未知的毒气,江寒忽然觉得喘不上气!
他不由伸手去握霍定恺的手,一握之下他才发觉,霍定恺的手又冰又湿!
霍定恺的养父勃然大怒!
“你说什么!你疯了么!”
“我没疯。”容晨依然扬着脸,神情镇定,镇定得好似充满讽刺,“涟涟是个好姑娘,我很爱她,爸爸,请您同意我们的婚事。”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像掉进了一块巨大的黄油里,全场的人都凝固了,大家都懵了,谁都不知道在这种时刻该做何种表现。
老人长久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刚才那种和善温雅的神色不见了,他的脸那么冰冷,他像盯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那不可能。”他终于开口,“如果再在这儿提任家一个字,你就给我出去。”
容晨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的,预料之外的回答,他充满怨恨,大声道:“为什么?我只是想结婚而已,这有什么不对!”
还没等父亲开口,容庭在一边,以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亮嗓门道:“全世界那么多女人,你选谁不好,非要选任祖年的女儿――你不是来拜寿的,容晨,你是来挑衅的。”
容晨盯着哥哥,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知道,你们讨厌涟涟,就像当年你们瞧不起珊珊一样,你们嫌弃她是佣人的女儿,嫌弃她没念过大学,嫌弃她出身差。其实我真搞不懂,想要好儿媳妇,你们已经有了大嫂了,要传宗接代,大哥也有三个孩子,如果想要更多,容庭在外头不知洒了多少种子,你们何必来苛求我?”
“谁苛求你了?”容霁突然冷冷道,“是你自己上蹿下跳,好好的大道不肯走,非得去走邪门歪道!”
容晨一听这话,笑了起来:“什么是邪门歪道,什么是好好的大道?我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就是邪门歪道,我和他在一起,就是好好的大道?”
他突然伸手一指霍定恺,那凌厉的手势如同一把剑,劈开众人的目光!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霍定恺的身上!
江寒慌了神,他想去维护霍定恺,但他揸着手,不敢动!
霍定恺那样子看着,让人莫名的惧怕,仿佛被孤零零抛弃在高台上,头顶的光线亮得睁不开眼,他的头猝然一动,像被笨拙的杂耍艺人操纵的牵线木偶,动作古怪机械。
“我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容晨看着两个哥哥,他点点头,“只要我有一丁点儿自己的主张,你们就受不了,觉得我破坏了你们美好的家庭幻想――什么他妈的美好家庭?!这个家,根本一点儿美好的东西都没有!我知道,你们希望我变成一根绳子,把这家伙牢牢拴在容家,所以你们巴不得我也是个弯的,巴不得我和他在一块儿!和这么一个恶心的同性恋,肮脏下流的基佬!一个他妈的成天只会意淫的变态!”
下一秒,江寒听见一阵碰撞声,叫喊声!有人影从江寒眼前一晃而过,他看见容庭疯了似的扑上去,狠狠掴了弟弟一记耳光!
“你这个混蛋!”
容晨被那一耳光打倒在地,容庭还没够,他闪电般冲过去,揪着容晨的衣襟紧接着又是一拳!桌椅被容庭碰翻,瓷器摔碎的声音,人群在尖叫,大喊,有人试图拉开他们,有人从身后死死抱住容庭,因为他拼命挥拳,还想去殴打弟弟。容霁气急败坏拖着容晨的衣领,将他趔趄着拖拽起来:“你今天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外头!”霍定恺的养父气得剧烈咳嗽,他被佣人扶着,手撑着桌子,一边咳一边嘶声道:“赶出去!把他给我赶出去!从今往后,再也不准这小子踏进这家一步!”
人群像被灌了开水的蚁穴,乱成一团。有人在劝阻,有人在安慰,还有的在叫仆人收拾满地的狼藉,更多的人则不知所措,瞠目结舌。
好半天,江寒回过神来,他一转头,这才发现霍定恺不在身边!
“四爷呢?”他不由问。
有人迟疑地指了指门口:“好像……出去了。”
也顾不得那许多,江寒拔腿就往外跑,他的脚步飞快,绕过喷泉,他就看见霍定恺的背影出现在大门口,江寒更着急,他一边跑一边喊:“定恺!等一下!”
但霍定恺仿佛充耳不闻,就见他伸手拦住一辆路过的的士,钻进车里。